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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诗人的诺贝尔获奖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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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沃什
198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

一   
 
我站到这个讲坛上来,对于所有认为人生无法逆料,而且复杂惊人,只有靠天赐良机,并加以称颂的人们,应当是一个证据。我在学生时代,经常阅读当时在波兰出版的一套“诺贝尔奖金获得者丛书”。我还记得那些字体的样子和纸张的颜色。当时我这样想,诺贝尔奖金获得者都是些作家,即用散文写厚书的人。甚至得知他们中间还有诗人时,我好久也不能摆脱那个观念。当然,到1930年,我在我们的大学刊物《母校维尔嫩锡什》上发表最初的诗作,并没有奢望一个作家的头衔。很久以后,我由于选择孤独,并给自己一个奇怪的职业,即一面住在法国或美国,一面用波兰语写诗,也曾经试图对诗人保持某个理想的形象,如果他要出名,也要在出生的村庄或市镇上出名。 
 
我在童年读到一位诺贝尔奖金获得者,我相信她在极大程度上影响了我的诗歌观念。那就是塞尔玛·拉格洛夫。她的《尼尔斯历险记》,一本我爱的书,让主人公承担双重角色。他是一个既飞在地球上面从高处观望它、同时又能够巨细兼察地观望它的人。这种双重眼界可能是诗人职业的隐喻。我在一位十七世纪诗人马什叶·沙尔比夫斯基(他曾以卡西米尔的笔名闻名全欧)的一首拉丁颂歌中找到同样的隐喻。他在我的大学里教过诗学。在那首颂歌里,他描写了他骑在天马背上,从维尔诺到安特卫普去拜访诗友的航程。像尼尔斯·霍尔格逊一样,他看见他下面的河流,湖泊,森林,就是说,一幅遥远又具体的地图。因此,诗人有两个属性:眼睛的贪恋和描写所见一切的欲望。但是,任何认为诗只看“看见和描写”的人应当明白,他是在同现代性发生口角,后者正迷恋于无数种以特殊的诗的语言写成的理论。 
 
每个诗人都依仗几代以本国语言写作的人;他从前人继承由前人创造的风格和形式。虽然如此,他同时又觉得,那些古老的表现方法对他自己的经验不够用。当他使自己与之相适应时,他听到身内有一个声音,警告他防止假面或伪装。但他一有所反抗,转而又陷入依仗同时代人,各种不同的先锋派运动。唉,实在够呛,他发表第一本诗,就发现自己堕入了陷阱。因为书的油墨还没有干,那本他觉得最有个人特色的作品,就似乎被绊缰在另一个人的风格中了。唯一防御一种朦胧悔恨的办法,就是继续探索,发表一本新书,但那时一切又重复发生,看来那种追猎是无穷尽的。而且也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把书抛到身后,仿佛它是些死蛇皮,不断地逃脱过去所做的一切,他却获得了诺贝尔奖金。 
 
不允许一个人安于现成事物的那种暧昧的冲动是什么呢?我想那是一种对真实的追求。我赋予这个词以其朴质而庄严的意义,与近几个世纪的哲学讨论无关的意义。这就是尼尔斯从鹅背上、拉丁颂歌的作者从天马上看到的地球。无疑,那个地球存在着,它的财富不可能为任何描写所穷尽。下这么一个断语,意味着预先拒绝我们今天常听到的一个问题:“什么是真实?”因为这同庞蒂乌斯·彼拉多的问题,“什么是真理”是一样的。如果在我们每天所用的成双对立物中,生与死的对立有如此大的重要性,同样的重要性也应赋予真与假、真与幻的对立。  
  
二  
 
其著作使我受惠不浅的西蒙娜·薇依说,“距离是美的灵魂”。但有时,保持距离几乎不可能。我是“一个欧洲的孩子”,正如我的一首诗的题目所承认,但这是一种苦味的、讽刺性的承认。我还是一本自传的作者,那本书在法语译本有一个题目Une autre Europe(《另一个欧洲》)。无疑存在着两个欧洲,并且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第二个欧洲的居民们,命定坠入了二十世纪的“黑暗中心”。我不知道怎样一般地谈诗。我谈诗,必然会谈到它与特定时空环境的关系。今天,从一个透镜来看,我们能够区分一些大事件的轮廓,那些事件以其致命的广阔范围超过我们所知的一切自然灾害,但是诗,我的或我的同代人的,无论是传统风格的或是先锋派风格的,都没有准备来应付那些应变。像瞎子一样我们摸索走路,面临心灵在我们时代用以欺骗自己的一切诱惑。 
 
区分真与幻是不容易的,特别当一个人生活在两百年前开始的大动荡的时期,在欧亚大陆西部一个小半岛上,只为了在一个人的一生用对于科学技术的一致崇拜来理解整个星球。在欧洲的那些区域,堕落的统治人的观念,同统治自然的观念一样,导向革命和战争的不断爆发,使几百万人肉体上和精神上遭到毁灭,要抵抗这里的多种多样的思想诱惑,是特别困难的。然而,我们最有价值的收获,也许不是理解那些观念(我们接触过它们最明确的形式),而是对某些保护人们免于内心崩溃,免于向暴政屈服的事物的尊重和感激。正是由于这个原故,某种生活方式,某种风俗习惯变成了恶势力的众矢之的,首先是有机地仿佛独自地存在着的,由家庭、宗教、邻里、共同遗产所维护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换言之,就是所有那种混乱的、无逻辑的人性,它经常由于狭隘的依恋和忠诚而被诟病为可笑。在许多国家,国民性的传统联系一直遭受逐渐的腐蚀,它们的居民们不自觉地被剥夺了继承权。不过,在某些区域,那种联系的保护性的富于生气的价值突然在彻底的危险情况下显示了自身,那里的情况却不是一样的。
 
那就是我的祖国的情况。而且我觉得提一提我和我的朋友们在我们这一部分欧洲所接受的赐予,讲一讲感恩的话,这里倒是一个适当的地方。 
 
出生于一个自然条件合乎人性的小国家,不同的语言和宗教相处几百年之久,是有幸的。我想说的是立陶宛,一个富于神话和诗的国度。我的家庭在十六世纪就已经讲波兰语,正如许多家庭在芬兰讲瑞典语,在爱尔兰讲英语一样;所以我是一个波兰诗人,不是一个立陶宛诗人。但是,立陶宛的景物,也许还有它的精神,从没有遗弃过我。在童年就听拉丁文圣餐祷词,在高中就翻译奥维德,接受罗马天主教教义学和教义辩护的良好训练,是很好的。命定在维尔诺这样的城市接受中学和大学教育,是一种幸福。这是一个奇妙的城市,巴罗克建筑移植到了北方的森林,历史写在每块石头上,有四十座天主教学和许多犹太教堂。在那些日子里,犹太人称它为“北方的耶路撒冷”。 
 
直到我来美国教书时,才充分认识到我从我们古老大学的厚墙、从记住在心的罗马法的准则、从古老波兰的历史与文学中吸收了多少东西,后者以其如下的特征使年轻的美国人为之惊讶不已:一种宽容的无政府主义,一种使凶猛口角罢休的幽默,一种有机的群体感,一种对任何集权的不信任。 
 
在这样一个世界成长起来的诗人本应是一个通过冥想追求真实的人。家长制应当使他感到亲切,还有钟群的音响,摆脱压力的孤寂,同胞的固执的要求,以及修道院斗室的寂静。如果桌上长期放着什么书,它们就会是写上帝所造之物最不可解的性质、即存在的书。但是,突然间所有这一切为历史的恶魔般的行为所否定,历史取得了一个嗜血神祗的品质。诗人在飞翔中所见到的地球从深渊中呼喊而出,不让人从上面来看它自己。一个不可解决的矛盾出现了,一个日夜使人心灵不安的、非常真实的矛盾,不论我们怎样称呼它,就是存在与行动的矛盾,或者在另一个水平上说,是艺术和自己同胞休戚相关的矛盾。 
  
真实要求一个名称,要求话语,但它又是不可忍受的,如果它被接触到,如果它离得很近,诗人的嘴巴甚至不能发出一声约伯式的喟叹:所有艺术证明都不能同行动相比。但是,要以这种方式来拥抱真实,使它保存在它的古老的善与恶、绝望与希望的纷纭之中,只有通过一种距离,只有翱翔在它上面,才是可能的——但这反过来又似乎是一种道义上的背信弃义。这就是由二十世纪所产生的、被一个为种族灭绝罪行所污染的地球的诗人们所发现的冲突中心的矛盾。其中有一个诗人,他写了许多作为回忆、作为证据留存下来的诗篇,他的思想是什么呢?他认为,它们是从痛苦的矛盾中诞生的,他宁愿曾经能够把那些诗扔下不写,以便来解决这个矛盾。  
  
三  
 
所有流亡诗人只是在回忆中访问他们的城乡,他们的守护神永远是但丁。但是,弗洛伦萨的数目增加了多少啊!一个诗人的流亡今天不过是一个相当晚近的发现的简单函数:任何行使权力的人也能够控制语言,不仅利用检查制度来加以禁止,而且还可以改变文字的意义。 
 
一个特殊的现象出现了:一个被监禁的社会的语言竟获得某种持久的习惯;真实的整个区域不再存在,仅仅因为它们没有名称。看起来,在作为“写作”的文字、以自身为生的言语的理论和极权国家的成长之间,有一层看不见的联系。在任何情况下,国家没有理由不容许创作“试验性”诗文的活动,如果它们被设想为自主的参照系,局限在它们的界限之内。只有当我们假设,一个诗人经常为了寻求真实,努力把自己从借用的风格中解放出来,他才是危险的。在一间屋子里,人们一致保持一种共谋的沉默,说一句真话就像一声枪响。天哪,要把真话说出来的诱惑,有如奇痒,变成一种不让人想别的什么的强迫观念。这就是诗人为什么选择内部或外部流亡的原故。但,倒也不一定是他格外为他对现实的关心所激发。他也可能希望把自己从这种关心摆脱出来的,希望在别的地方,在另外的国家,在另外的海岸,至少短暂地恢复他的真正职业——那就是沉思存在。那个希望是虚幻的,因为那些来自“另一个欧洲”的人,不论他们置身于何地,都注意到他们的经验使他们多么孤立于他们的新环境——而这可能变成一个新的强迫观念的根源。我们这个每年越变越小的星球,及其宣传工具的难以置信的激增,正好证明一个无从下定义的、使人不愿回忆的过程。当然,几百年来的文盲,然后是大多数人类,很少知道他们各自的国家和文明的历史。现代文盲虽然知道怎么读,怎么写,甚至在学校和大学里教书,但在他们心目中,历史显得模糊不清,在奇怪的混乱状态中;莫里哀变成拿破仑的同代人,伏尔泰是列宁的同代人。还有,近几十年来,具有头等重要意义的事件,对它们知与不知直接影响到人类的未来,却被移开了,变苍白了,失去了全部连贯性,仿佛弗·尼采关于欧洲虚无主义的预言得到名符其实的实验。他1887 年写道,“虚无主义者的眼睛,是不忠实于他的记忆的:它让那些记忆凋落,失去它们的叶子……,他不为自己去做的一切,他也不为人类的整个过去去做,他让它凋落。”我们今天为关于过去的虚构所包围,那些虚构违反常识,违反善恶的基本概念。正如《洛杉机时报》最近指出,用各种语言否认大屠杀曾经发生,说它不过是犹太人的宣传,这样的书册数已逾一百万。如果这样一种疯狂是可能的,全部失却记忆成为持久的心灵状态不也是可能的吗?这难道不提供了一种比遗传工程和毒化自然环境更其严重的危险吗? 
 
对于“另一个欧洲”的诗人,称得上大屠杀的事件是一种真实,在时间上那么近,他不能希望摆脱对它们的记忆,除非(也许)让他去翻译大卫的诗篇。虽然如此,他感到焦急,当“大屠杀”的意义正经受逐渐的修改,以致这一词专门属于犹太人的历史,仿佛在那些牺牲者中间另外没有几百万波兰人、俄国人、乌克兰人和其他国籍的俘虏。他感到焦急,因为他在这里感到一个并不遥远的预兆,那时历史简化为电视上的样子,而真实则由于太复杂,便被埋葬在档案里,如果不是全部被毁灭的话。还有其它的事实,他觉得很近而西方觉得很远的事实,在他头脑中增加了赫·乔·威尔斯在《时间机器》中所写的幻像的可信性:地球上住着一种白昼儿童,他们无忧无虑,没有记忆,由于同样原因,也没有历史,一旦遇见住在地下洞穴的、吃人肉的黑夜儿童,便觉得毫无防御能力了。 
  
我们被技术变化的运动拖着前进,认识到我们星球的统一正在形成,我们重视国际社会的概念。国际联盟和联合国成立的日子是值得纪念的。不幸,那些日期同另一个日期相比便失掉意义,那个日期应当每年援引作为举哀日,虽然年轻几代人简直不知道它。那就是1939年8 月23 日。那时两个独裁者签订了一个协议,包括一个秘密条款,借以瓜分他们邻近的有自己的首都、政府和议会的国家。那个条约不仅发动了一场可怕的战争,它还重申了一个殖民原则,据此各民族不过是牲口,可以买,可以卖,全凭当时的主人的意志。它们的边疆,它们的自决权,它们的护照不再存在了。今天人们还以耳语的方式,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谈到那个原则在四十年前就为独裁者们实行过,实在令人惊讶不已。 
  
反人权的罪行,从来不承认,从来不公开谴责,乃是破坏民族间友谊的可能性的一副毒药。一些波兰诗选发表我的故友乌拉季斯拉夫·塞比拉和勒希·波沃瓦尔的诗,刊出他们的卒年为1940。荒谬的是,竟不能写出他们是怎么死的,虽然波兰每个人都知道真情实况:他们几千名被希特勒当时的同谋者解除武装并加以拘留的波兰军官同一个命运,他们都长眠在万人坑里去了。西方青年人如果读历史的话,他们难道没有听说1944 年有20 万人被屠杀在华沙,被那两个同谋犯判决灭绝的城市? 
  
那两个灭绝种族的独裁者都不在了,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赢得了一个比他们军队的胜利更持久的胜利?虽然有大西洋宪章,民族国家是交易物,即使不是纸牌或骰子赌博的筹码,这个原则却由于把欧洲分成两个区域而确定下来。三个波罗的海国家从联合国消失了,这件事永远使人想起两个独裁者的遗产。在战前这些国家属于国际联盟,但它们从欧洲地图上消失了,乃是1939 年协定的秘密条款的结果。我希望你们原谅我把一段记忆像伤口一样揭露出来。这个议题同我对“真实”一词的沉思不是没有关系的,这个词经常被滥用但永远值得尊重。人民的牢骚,比我们在修昔底德的著述中读过的条约更其诡诈的条约,一片枫叶的形状,海洋上的日出和日落,因与果的整个构造,不论我们称它为自然或历史,我相信都指向另一种看不见的真实,这种真实是不可测知的,虽然发挥一种强大的吸引力,成为所有艺术与科学的中心推动力。有时我觉得我猜透了落在“另一个欧洲”的国家身上的折磨的意义,那个意义就是使它们成为记忆的承担者——而这时欧洲(没有形容词)和美洲一代比一代更少有记忆了。 
  
可能除了伤口的记忆,再没有别的什么记忆。至少我们是从《圣经》、一本关于以色列的忧患的书中懂得这些的。那本书长期以来使欧洲国家能够保持一种连续性——这个词不应与流行的名词、历史感相混淆。 
  
在海外度过后的三十年间,我觉得我比我的西方同僚(不论是作家或文学教师)更有资格说这此话,因为新近和久远的事件在我的头脑中具有一种轮廓分明的准确的形式。西方读者面对在波兰、捷克斯洛伐克或匈牙利所写的诗或小说,或者那里摄制的影片,可能直感到一种同样尖锐的意识,在一场经常反抗书检所强加的限制的斗争中。记忆这样便是我们的力量,它使我们避免采用一种像长春藤一样在树上或墙上找不到支撑时使自身缠绕在一起的语言。 
  
几分钟以前,我曾表示希望结束使诗人一面需要保持距离,另一面又不得不与同胞保持一致感的矛盾。然而,如果我们把在地球上面的飞翔当作诗人职业的隐喻,那么就不难注意到,即使在诗人相对地免于历史陷阱的那些年代里,其中也包含着一种矛盾。因为怎样才能既在上面,同时又巨细兼察地看见地球呢?但是,在对立面不稳定的天平上,由于时间之流所引进的距离,某种平衡还是可能达到的。“看见”不仅意味着置于眼前,它还可能意味着保存在记忆中。“看见而描绘”也可能意味着在想象中重新构造。一种由于时间的神秘而完成的距离,决不会把事件、风景、人形变成一团越来越淡的影子。相反,它能把它们表现得一清二楚,以致每件事,每个日期变得富于意味,而且永远能够提醒人们认识人的堕落和人的伟大。活着的人们从永远沉默的人们接受了一项委托。他们只有试图准确地恢复事物的本来面目,把过去从虚构和传说中抢救出来,才能完成他们的任务。 
  
这样,两者——在永恒的此刻从上面来看的地球和被恢复的时间里持续下去的地球——才可能充作诗的素材。  
  
四  
 
我不愿意制造这样一个印象,似乎我的心转向了过去,因为那是不真实的。像所有的同代人一样,我感觉到绝望的、近在眉睫的末日的拉力,谴责自己屈从于一种虚无主义的诱惑。但在更深的水平上,我相信,我的诗仍然是清醒的,在一个黑暗世纪表现了一种对于和平与正义之王国的向往。有一个教我不要绝望的人,他的名字这里应当提一下。我们所接受的馈赠不仅来自我们的祖国,它的湖泊和河流,它的传统,而且来自人民,特别是如果我们在少年时期遇见一个强有力的人格的话。我的幸运是,我的亲戚奥斯卡·米沃什,一位巴黎的隐士和幻想家,待我几乎像亲儿子一样。他为什么是一位法国诗人,这可以由一个家族以及一个一度被称为立陶宛大公国的国家的曲折故事来说明。尽管这样,最近还可能在巴黎报刊上读到如下表示遗憾的字句,最高的国际荣誉半个世纪以前竟没有奖给这个和我共用一个姓氏的诗人。 
  
我从他那里学到很多东西。他使我对新旧约的信仰有更深刻的认识,谆谆教导我在一切心灵事物中,包括属于艺术的一切事物,更有一个严格的、苦行主义的等级制度,他认为在这些事物中,如果把二等品等同于一等品,就是一种极大的罪过。虽然如此,我首先却把他当作一个先知来倾听,这位先知如他所说,是“以怜悯、孤独和愤怒所耗尽的古老的爱”来爱人民的,并由于那个原故,试图向一个冲向灾难的疯狂世界发出了警告。我听他说,那场灾难迫在眉睫,还听他说,他所预言的大火灾不过是终究会演出的大戏的一部分。 
  
他看出十八世纪的科学所采用的错误方向、一个引起塌方效果的方向,是更深刻的原因。正如同他前面的威廉·布莱克,他宣布了一个新世纪,现在为某种科学知识(但如他所信,不是为一切科学知识,至少不是为未来人类所发现的科学)所污染的想象的第二次复兴。我在多大程度上照字义听信他的预言,这不关紧要:有一个总方位就够了。 
  
奥斯卡·米沃什像威廉·布莱克一样,从埃曼努尔·斯维顿堡的作品中汲取灵感,这是一位比任何人更早预见隐藏在牛顿的万有模式中的人的失败的科学家。感谢我的亲戚,我后来成为斯维顿堡的仔细读者,当真,我不是按照浪漫主义时期流行的方式来理解解他的,那时我没有想到我会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首次访问他的国家。 
  
我们的世纪接近了尾声,主要由于那些影响,我不敢诅咒它,因为它也曾经是一个信仰和希望的世纪。一场深刻的转化已经正在发生,那种转化不得不同(我这里且用奥斯卡·米沃什的话)“比任何时候更生动、更活跃、更苦恼的劳苦大众的最深刻的秘密”发生关系。他们的秘密,真实价值的一种未经宣布的需要,找不到语言来表达自己,而这里不仅是宣传工具,还有知识分子,都承担着重大的责任。 
  
但是,转化正在进行着,不容作短期的预言,说不定尽管有一切恐怖和风险,我们的时代会被认为是人类上升到一个新意识之前所经历的阵痛的一个必要的阶段。然后,一种新的功过等级制度将会出现;我相信西蒙娜·薇依和奥斯卡·米沃什这两位作家(我在他们的学校里恭敬地学习过)将会得到他们应得的一份。我觉得,我应当公开宣称我们对某些名字有深厚的感情,因为这样我们才能比说出我们宁愿大喝一声“不”的人们的名字,更强有力地表明我们的立场。我的希望是,在这篇演说词中,尽管我的思路散漫(这是诗人们的职业性的坏习惯),我讲清楚了我的是和非,至少在选择后继者这方面。因为我们所有在场的人,演讲者和你们听众,都不过是过去和未来之间的环链。(绿原译)


布罗茨基
1987年接受诺贝尔文学奖的演讲

 一
对于一个个性的人、对于一个终生视这种个性高于任何社会角色的人来说,对于一个在这种偏好中走得过远的人来说,——其中包括远离祖国,因为做一个民主制度中最后的失败者,也胜似做专制制度中的殉道者或者大文豪,——突然出现在这个讲坛上,让他感到很窘迫,犹如一场考验。

这一感觉的加重,与其说是因为想到了先我之前在这里站立过的那些人,不如说是由于忆起了那些为这一荣誉所忽略的人,他们不能在这个讲坛上畅所欲言,他们共同的沉默似乎一直在寻求着、并且终于没有替自己找到通向你们的出口。

唯一可以使你们与那些决定相互谅解的,是那样一个平常的设想:首先由于修辞上的原因,作家不能代表作家说话,诗人尤其不能代表诗人说话;若是让奥西普· 曼德尔施塔姆、玛丽娜·茨维塔耶娃、罗伯特·弗罗斯特、安娜·阿赫玛托娃、魏斯坦·奥登出现在这个讲坛上,他们也会不由自主地只代表自己说话,很可能,他们也会体验到某些窘迫。

这些身影常使我不安,今天他们也让我不安。无论如何,他们不鼓励我妙语连珠。在最好的时辰里,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他们的总和——但总是小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个体。因为在纸上胜过他们是不可能的,也不可能在生活中胜过他们,正是他们的生活,无论其多么悲惨多么痛苦,总是时常——似乎比应该有的更经常——迫使我去惋惜时间的流动。如果来世存在,——我更愿意其存在,我希望他们原谅我和我试图做出的解释:终究不能用讲坛上的举止来衡量我们这一职业的价值。

我只提出了五位——他们的创作、他们的命运我十分珍重,这是因为,若没有他们,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作家我都无足轻重:至少我今天不会站在这里。当然,他们,这些身影——更确切地说,这些光的源泉——灯?星星?——远不止五个,但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注定只能绝对地沉默。在任何一个有意识的文学家的生活中,他们的数量都是巨大的;在我这里,这一数量仰仗两种文化而增加了一倍,是我命运的支配力使我从属于这两种文化。同样不能让人感到轻松,当我想到这两种文化中的同辈人和笔友们,想到那些我认为其天赋高过于我的诗人和小说家们,他们若是出现在这个讲坛上,早就谈到了实质之处,因为他们比有比我更多的话要说给全世界听。

因此我才敢于在这里发表一系列意见——它们也许是不严密的,自相矛盾的,因其不连贯而足以让你们为难的。然而,我希望,交付给我用以集中思想的这段时间和我的这种职业能保护我,至少能部分地使我的混乱免受指责。我这一行的人很少自认为具有思维的体系性;在最坏的情况下,他才自认为有一个体系。但是,像通常那样,他的这点东西也是借来的:借自环境,借自社会机构,借自幼年时在哲学上的用功。艺术家用来达到这一或那一目的、甚至是最寻常目的的那些手段,都具有偶然性,没有什么能比写作过程、比创作过程本身更能让一个艺术家确信这一点。诗句,按阿赫玛托娃的说法,的确是从垃圾中生长出来的:散文之根——也并不更高贵些。

二 

如果艺术能教授些什么(首先是教给艺术家),那便是人之存在的个性。作为一种古老的——也最简单的——个人投机方式,它会自主或不自主地在人身上激起他的独特性、单一性、独处性等感觉,使他由一个社会化的动物转变为一个个体。许多东西都可以分享:面包,床铺,信念,恋人,——但诗,比方说,勒内·玛丽亚·里尔克的一首诗,却不能被分享。艺术作品,尤其是文学作品,其中包括一首诗,是单独地面向一个人的,与他发生直接的、没有中间人的联系。正由于此,那些公共利益的捍卫者、大众的统治者、历史需要的代言人们大都不太喜欢一般的艺术,尤其是文学,其中包括诗歌。因为,在艺术走过的地方,在诗被阅读过的地方,他们便会在所期待的赞同与一致之处发现冷漠和异议,会在果敢行动之处发现怠慢和厌恶。换句话说,在那些公共利益捍卫者和大众统治者们试图利用的许多个零上,艺术却添加了“句号,句号,逗号和减号”,使每一个零都变成了一张人的小脸蛋,尽管他们并不总是招人喜爱的。

伟大的巴拉丁斯基在谈到自己的缪斯时,说她具有“独特的面部表情”。在这一独特表情的获得中,也许就包含有个性存在的意思,因为对这一独特性我们已有了似乎是遗传的准备。一个人成为作家或是做了读者,这无关紧要,他的任务首先在于:他怎样过完自己的一生,而不是外力强加或指定的、看上去甚至是最高尚的一生。因为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我们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将以什么结束。在对别人的外貌、别人的经验的重复上,在同义反复中耗尽这唯一的良机,是令人遗憾的,更令人难受的是,那些历史需要的代言人们——人们遵循其教导已准备赞同这种同义反复——却不会和人们一起躺进棺材,也不会说声谢谢。

语言,我想还有文学,较之于任何一种社会组织形式是一些更古老、更必要、更恒久的东西。文学在对国家的态度上时常表现出的愤怒、嘲讽或冷漠,实质上是永恒、更确切地说是无限对暂时、对有限的反动。至少,文学有权干涉国家事务,直到国家停止干涉文学事业。政治体系、社会构造形式,和任何一般的社会体系一样,确切地说都是逝去时代的形式,这逝去的时代总企图把自己与当代(时常也与未来)硬捆在一起,而以语言为职业的人,却能够让自己最先忘记这一点。对于一位作家来说,真正的危险,与其说是来自国家方面的可能的(时常是实在的)迫害,不如说是他可能被硕大畸形的,或似乎渐趋于好转——却总是短暂的——国家面貌所催眠。

国家的哲学,国家的伦理学,更不用说国家的美学了——永远是“昨天”;语言、文学则永远是“今天”,而且时常——尤其在这一或那一政治体系地位正统的场合下——甚至是“明天”。文学的功绩之一就在于,它能帮助一个人确定其存在的时间,帮助他在民众中识别出无论是作为先驱还是作为常人的自我,使他避免同义反复,也就是说,避免那些冠有“历史之牺牲”这可敬名称的命运。一般的艺术,其中包括文学,愈是出色,它和总是充满重复的生活的区别就愈大。在日常生活中,您可以把同样一个笑话说上三遍,再说三遍,引起笑声,从而成为交际场合的主角。在艺术中,这一行为方式却被称为“复制”。

艺术是一门无后坐力炮,决定其发展的不是艺术家的个性,而是素材本身的推动力和逻辑,是材料发展的命运,这些材料每一次都需要找到(或提示出)本质上全新的美学解答。拥有自身的演变、动力、逻辑和未来,艺术便不是同义的,但在最好的情形下,与历史同步,其存在的方式就是一次次新的美学现实的创造。因此,艺术常常走在“进程的前面”,走在历史的前面,而历史的基本工具——我们要不要点出马克思的话?——正是复制。

如今有这么一个主张流传甚广,似乎作家尤其是诗人,应当在自己的作品中采用街头的语言、大众的语言。这个带有虚幻的民主性和显见的实际利益的主张,对于作家来说是荒谬的,这是一个使艺术(这里是指文学)依附于历史的企图。如果我们认定,该停止“智慧”的发展了,那文学便应该用人民的语言说话。否则,人民则应该用文学的语言说话。

每一新的美学现实都为一个人明确着他的伦理现实。因为,美学是伦理学之母;“好”与“坏”的概念——首先是美学的概念,它们先于“善”与“恶”的范畴。在伦理学中之所以不是“一切均可能”,正是由于在美学中也不是“一切均可能”,因为光谱中颜色的数量是有限的。一个不懂事的婴儿,哭着拒绝一位陌生人,或是相反,要他抱,拒绝他还是要他抱,这婴儿下意识地完成着一个美学的而非道德的选择。

美学的选择总是高度个性化的,美学的感受也总是独特的感受。每一新的美学现实,都会使作为其感受者的那个人的面孔越发地独特,这一独特性有时能定形为文学的(或其他类型的)趣味,这时它就已自然而然地,即便不能成为一种保障,也会成为免遭奴役的一种保护方式。因为一个带有趣味、其中包括文学趣味的人,就较少受到重复的各种政治煽动形式和节律咒语的感染。问题不仅在于,美德并不是创作杰出的保证,而且更在于,恶尤其是政治之恶,永远是一个坏的修辞家。个人的美学经验愈丰富,他的趣味愈坚定,他的道德选择就愈准确,他也就愈自由——尽管他有可能愈不幸。

正需要在这一更实用而较少玄虚的意义上去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美拯救世界”的看法,或是马修·阿诺德的“诗歌拯救我们”的观点。世界,大约是不堪拯救了,但单个的人总是能被拯救的。美学鉴赏力在每个人的身上都发展得相当迅速,这是因为,一个人,即便他不能完全弄清他是什么以及他究竟该做什么,那么他也能下意识地知道他不喜欢什么以及什么东西不合他的意。就人类学的意义而言,我再重复一遍,人首先是一种美学的生物,其次才是伦理的生物。因此,艺术,特别是文学,并非人类发展的副产品,而恰恰相反。如果说有什么东西使我们有别于动物王国的其他代表,那便是语言,也就是文学,其中包括诗歌,诗歌作为语言的最高形式,说句唐突一点的话,它就是我们这一种类的目标。 

我远不是想进行作诗法和结构方面的普及教育,然而,把知识阶层和所有其余的人区别开来的社会划分却是我所不能接受的。在道德关系中,这一划分近似于社会的贫富划分;但如果说,某些纯人身的、物质的划分依据对于社会不平等的存在而言尚有意义,那么这些依据对于精神的不平等而言则毫无意义。无论如何,这一意义上的平等我们天生就有。这里谈的不是教育,而是语言的教育,语言中最细微的变化也能招致荒谬选择对人的生活的入侵。文学的存在就意味着文学关怀的存在—— 不仅在道德方面,同时也在词汇方面。如果说,一部音乐作品还能给一个人在听众的被动角色和积极的演奏者之间进行选择的可能,那么文学——按蒙塔莱的说法,就是无望的语义学艺术——作品,却使这个人注定只能充任演奏者的角色。

我以为,较之于其他任何角色,人应该更多地扮演演奏者的角色。而且,我还认为,由于种群的爆炸,由于与此相连的日益加剧的社会的分裂,也就是说,由于日益加剧的个体的隔绝化,这样的角色愈来愈不可回避。关于生活,我不认为我比任何一位我的同龄人知道得更多,但我觉得,作为一个交谈者,一本书比一个朋友或一位恋人更可靠。一部长篇小说或者一首诗——并非独白,而是作者与读者的交谈——是交谈,我重申一遍,是最真诚的、剔除任何杂念的交谈,如果愿意——那又是两个厌世者的交谈。在进行这样的交谈时,作者与读者是平等的,反过来也一样,这与他是不是一位伟大的作家并不相干。这一平等是一时的平等,它能以记忆的形式伴随一个人的终生,朦胧或清晰,早或晚,恰当或不恰当,它都决定着个体的行为。在谈到演奏者的角色时,我指的正是这一点,更自然地说就是:一部长篇小说或一首诗是作者和读者双边孤独的产物。

在我们种群的历史上,在“智慧”的历史上,书籍是一种人类学意义上的发展,其重要性类似于车轮的发明。书籍的出现,是为了让我们不仅知道我们的来源,而且也清楚“智慧”的用处,书籍是一种以书页翻动的速度越过经验空间的手段。这一移动和任何一次移动一样,也会转变成一种逃遁,逃离公分母,逃离用这一分母上高不过腰的线条来束缚我们的心灵、我们的意识、我们的想象这一企图。这一逃遁,也就是向独特的面部表情、向分子、向个性、向独特性的逃遁。我们已有五十亿,无论我们是按照谁的形象和类型被塑造出来的,除了艺术所勾勒出的未来,一个人没有另一种未来。否则,等待我们的将是过去——首先是充满大众警察娱乐的政治的过去。

一般的艺术,其中包括文学,成了社会上少数人的财产(特权),无论如何,我觉得这一状况是不健康的,危险的。我并不号召用图书馆去取代国家——虽然我不止一次地有过这种想法——但我仍不怀疑,如果我们依据其读者经验去选举我们的统治者,而不是依据其政治纲领,大地上也许会少一些痛苦。我觉得,对我们命运未来的统治者,应该先不去问他的外交政策方针是什么,而去问他对司汤达、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持什么态度。尽管说,文学最必需的食粮是人的多样和人的丑陋,文学仍是全面广泛地解决人类生存问题这一方向已知或未来的所有企图的解毒剂。作为一个至少是道德上的保险体系,比起各式各样的信仰体系或哲学学说,它在任何地方都更为有效。

由于不可能有保护我们不受我们自己侵犯的法律,所以每一部刑法典都没有对反文学罪的惩罚条例。在这些罪过中,最深重的不是对作者的迫害,不是书刊检查组织等等,不是书籍的葬身火堆。有着更为深重的罪过——这就是鄙视书,不读书。由于这一罪过,一个人将终生受到惩罚;如果这一罪过是由于整个民族犯下的话——这一民族就要因此受到自己历史的惩罚。我在我目前居住的那个国家里生活,我也许是第一个准备相信这一现实:在那个国家,一个人的物质财富与他的文学无知几乎相等;然而,使我不再深究这一点的,是我诞生并长大成人的那个国家的历史。因为,被驱向因果关系的最低极限、被驱向愚蠢公式的俄罗斯悲剧,——正是社会的悲剧,文学在这一社会中成了少数人、即知名的俄罗斯知识分子的特权。

我不想展开这一话题,我不想因提及被另外成千上百万毁坏的成千上百万人的生活而使这个晚会蒙上黯淡的色彩——因为,二十世纪上半叶在俄国发生的一切,都发生在自动武器出现之前——为了一种政治学说的胜利,这种政治学说的荒谬性早已表露无遗,因为它的实现需要人类的牺牲。我只想说——不是凭经验,唉,只是从理论上讲——我认为,与一个没有读过狄更斯的人相比,一个读过狄更斯的人就更难为着任何一种思想学说而向自己的同类开枪。我谈的正是对狄更斯、司汤达尔、陀思妥耶夫斯基、福楼拜、巴尔扎克、麦尔维尔等等的阅读,也就是说是谈对文学的阅读,而不是谈识字,不是谈教育。识字的人也好,受过教育的人也好,完全可能一边宣读这样或那样的政治论文,一边杀害自己的同类,甚至还能因此体验到一种信仰的喜悦。……

然而,在转入关于诗歌的话题之前,我还想补充一点,俄罗斯的经验可以被合理地视为一个警告,这是因为,迄今为止的西方社会的一般构造,与1917年前俄国社会中存在过的一切很相近。(顺便说说,以此也正可以解释十九世纪俄国心理小说在西方的广泛传播和当代俄罗斯散文的相对失败。在二十世纪俄国形成的社会关系,对读者来说大约比文学主人公的名字更稀罕,这就妨碍了读者与文学主人公们的亲近)。比如,单说政治党派,1917年十月转折前夕俄国所存在的政党,无论如何也不比今天美国或大不列颠的政党少。换句话说,一个冷静的人也许能看出,特定含义上的十九世纪目前正在西方继续着。在俄国它已结束;如果我要说它是以悲剧结束的,那么首要的依据就是人的牺牲的数量,已降临的社会和历史转变将他们掳掠而去。真正的悲剧中,死去的不是主角——死去的是合唱队。


虽然,对于一个母语是俄语的人来说,谈论政治之恶就像谈论食物消化一样自然,但现在我仍想换一个话题。谈论明了之事的缺点在于,这样的谈话会以其轻易、以其轻松获得的正确感觉使意识堕落。这种谈话的诱惑也正在于此,就其性质而言,这一诱惑近似于会孕育出恶来的社会改革家的诱惑。认清这一诱惑,抵制这一诱惑,在一定程度上是我们众多同时代人对命运所负的责任,更不用说那些笔友们对流自他们笔端的文学所负的责任了。文学,既不是脱离历史的逃遁,也不是记忆的余音,它不似旁观者所以为的那样。“奥斯维辛之后还能写出音乐吗?”——阿多尔诺问道,一个熟悉俄国历史的人也能重复提出同样的问题,只要更换一下集中营的名称——甚至,他有更大的权利重复这一问题,因为,死在斯大林集中营的人数,远远超出死在德国集中营的人数。“奥斯维辛之后还会有午餐吗?”——美国诗人马克·斯特雷德一次这样说。无论如何,我所属的这一代人是有能力写作这样的音乐的。

这一代人,这恰恰在奥斯维辛焚尸炉满负荷工作时、在斯大林处于其似乎自然合法的上帝般绝对权力之顶峰时出生的一代人,出现在世界上,审判一切,好让理应在这些焚尸炉中和斯大林的群岛上无名者合葬墓中中断的一切延续下去。并非一切都中断了——至少在俄国是这样——这一事实,就是我这一代不小的功绩,我更为自己牢靠地属于这一代而自豪,较之于我今天站在这里这件事。我今天站在这里这一事实,就是对这代人的文化所做出的功绩的肯定;想到曼德尔施塔姆,我要补充一句——是为世界文化所做出的功绩。回首一望,我可以说,我们在荒地上——更准确地说,是在荒凉得可怕的空地上开始的,我们有意识地,但更多则是直觉地致力于文化延续性效用的重建,致力于文化的形式和途径的重建,努力让文化那不多几个尚且完整的、也常常完全败坏了名声的形式充盈我们自身的、新的或我们固有的当代内容。

也许,存在着另一种途径——最大地变形的途径,残片和废墟诗文的途径,已停止呼吸的最低纲领主义的途径。如果说我们拒绝了这一途径,这完全不是因为它对我们来说是一条自我改编的途径,也不是因为我们曾因保护我们熟悉的文化形式传统的高尚这一思想而十分兴奋,在我们的意识中,这些文化形式与人的价值形式完全相同。我们之所以拒绝这一途径,是因为这一选择实际上不是我们的选择,而是文化的选择,——这一选择仍然是美学的,而非道德的。当然,一个人不易把自己视作文化的武器,相反,他会更自然地将自己视为文化的创造者和保护者。如果我今天要肯定相反的一面,那也不是由于在二十世纪离去时去套用一下普罗提诺、夏夫兹伯里勋爵、谢林或诺瓦利斯的话就有什么特定的诱惑,而是由于,只有诗人才永远清楚,平常语言中被称之为缪斯的声音的东西,实质上是语言的操纵;他清楚,语言不是他的工具,而他倒是语言延续其存在的手段。语言——即便将它视为某种让人激奋的东西(这也许是正确的)——它也无助于伦理的选择。

一个人之所以写诗,意图各不相同:或为了赢得所爱女子的心,或为了表达他对一片风景或一个国家等周围现实的态度,或为了塑造他当时所处的精神状态,或为了在大地上留下痕迹——如他此刻所想的那样。他诉诸这一形式——诉诸一首诗——首先是出于无意识的、拟态的意图:白色纸张上垂直的黑色单词淤块,仿佛能使一个人想到他在世界上的个人处境,想到空间与他身体的比例。但是,与促使他拿起笔的各种意图无关,与流出其笔端的一切所起的效果无关,对于他的读者,无论其读者是多还是少——这一事业迅即的结果,就是一种与语言产生了直接联系的感觉,更确切地说,就是一种对语言中所说、所写、所实现的一切迅即产生依赖的感觉。

这种依赖性是绝对的,专断的,但它也会释放自由。因为,作为一种永远比作者更为古老的东西,语言还具有其时间潜力——即在前面的一切时间——赋予它的巨大的离心力。这一潜力,虽说也取决于操这一语言的民族的人数,但更取决于用这一语言所写的诗的数量。只要想想古希腊罗马文学的作者们就够了,只要想想但丁就够了。比如,今天用俄语或英语创作的作品,就能为这两种语言在下一个世纪中的存在提供保证。诗人,我重复一遍,是语言存在的手段。或者,如伟大的奥登所言,诗人就是语言赖以生存的人。写这些诗句的我不在了,读这些诗句的你们不在了,但写出那些诗句的语言和你们用它阅读那些诗句的语言却将留存下来,这不仅是由于语言比人更为长寿,而且还因为它更适应于突变。

然而,写诗的人写诗,并不是因为他指望死后的荣光,虽然他也时常希冀一首诗能比他活得更长,哪怕是稍长一些。写诗的人写诗,是因为语言对他做出暗示或者干脆口授接下来的诗句。一首诗开了头,诗人通常并不知道这首诗怎样结束,有时,写出的东西很叫人吃惊,因为写出的往往比他预期的更好,他的思想往往比他希求的走得更远。只有在语言的未来参与进诗人的现实的时刻,才有这样的情形。我们知道,存在着三种认识方式:分析的方式、直觉的方式和圣经中先知们所采用的领悟的方式。诗歌与其他文学形式的区别就在于,它能同时利用这所有三种方式(首先倾向于第二和第三种方式),因为这三种方式在语言中均已被提供出来;有时,借助一个词,一个韵脚,写诗的人就能出现在他之前谁也没到过的地方——也许,他会走得比他本人所希求的更远。写诗的人写诗,首先是因为,诗的写作是意识、思维和对世界的感受的巨大加速器。一个人若有一次体验到这种加速,他就不再会拒绝重复这种体验,他就会落入对这一过程的依赖,就像落进对麻醉剂或烈酒的依赖一样。一个处在对语言的这种依赖状态的人,我认为,就称之为诗人。

 

辛波斯卡
1996年接受诺贝尔文学奖的演讲



据说,演讲的第一句话总是最困难的。不过,这个问题我已解决。然而我感到,即将到来的句子—— 第三句、第六句、第十句,直至最后一句—— 同样困难,因为大家期待我谈论的是诗歌。对于这个话题,我谈论得很少——事实上,几乎从未谈过。每当稍有提及,我总是暗自怀疑,对于这一点自己并不擅长。因此,我的演讲会十分简短。小分量的缺憾总是更易于被容忍。    

当代诗人都是怀疑论者,甚至,或者该说尤其是,怀疑自己。他们很不情愿公开声称自己是诗人,甚至似乎有些羞愧。在我们这个喧嚣的时代,比起认清自己的优点,承认自己的缺点显得更为容易,因为缺点总被装扮得十分华丽,优点却隐藏得更深,而你自己从未深信它们就存在于你内部。当诗人填写问卷或与陌生人聊天——即,当不得不揭示自己的职业时—— 他们喜欢以笼统的名称“作家”称呼自己,或以写作之外的任何工作代替“诗人”。公务员或公共汽车乘客一旦发现在与诗人打交道,就会变得难以置信,惊慌失措。我猜,哲学家会遇到类似的反应。但他们的境遇要好些,因为他们往往会以某种学术头衔装点自己的职业。哲学教授——这样听起来更体面。   

然而没有诗歌教授。毕竟,那意味着,诗歌将成为一种职业,需要专业化的学习、定期考试、附有参考文献和脚注的理论文章,最终在典礼上颁发的毕业证书。另外,这也意味着,在稿纸上写满诗歌,即使是最精致的诗歌,也不足以成为诗人。关键因素是某张盖有官方印鉴的文件。我们不妨回想一下:俄罗斯诗坛的骄傲、诺贝尔奖得主约瑟夫·布罗茨基正是以此为基础被判处境内流放。他们称他为“寄生虫”,因为他缺少授予其诗人权利的官方证书。 

数年前,我有幸见到了他,这让我很高兴。我注意到,在所有我认识的诗人当中,唯有他乐于以诗人自居。他说出这个词时,非但毫无抑制,反而带着挑衅性的自由。我想,那是因为他回忆起了青年时代经历的粗暴的羞辱。    

在更为幸运的国家,人性尊严未轻易受到侵犯,诗人当然渴望出版诗集,被阅读,被理解,但他们不会为超越于普通民众和日常事务之上而有所行动。在并不久远的本世纪前几十年,诗人还竭力以奇装异服和乖张举止震撼我们。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向公众炫耀。但那个时刻总会到来,当诗人们关上门,脱下披风、廉价而艳俗的衣饰以及其他诗歌道具,就需要在寂静之中面对依然空白的稿纸,耐心地守候他们的自我。因为,最终,这才是真正有价值的。 

伟大科学家和艺术家的传记影片层出不穷,这并非偶然。越来越多富于野心的导演在探索如何去忠实地再现重要科学发现或杰作诞生的创造性过程。而且有人的确较为成功地刻画出了某些类型的科学劳作。实验室、各式各样的器械、精密的机器重现于眼前:这样的场景能在短时间内吸引住观众的注意力。这些充满变数的时刻——进行了上千次的实验,每一次都作了微小的改进,最终能否达到预期的成果?——是富于戏剧性的。关于画家的影片可以拍得引人入胜,它再现一幅名画成形的每一个阶段,从最初的铅笔线条到最后一笔油彩。音乐则可以弥漫于关于作曲家的影片中:从响起于音乐家耳内的旋律的最初几个音节,到最终融汇成一首成熟的交响乐作品。当然,这些都显得十分幼稚,并未诠释灵魂中一般被称为灵感的奇异状态。但至少在视听上满足了观众。 

诗人是糟糕的,他们的作品无法呈现为影像,这令人绝望。一个人坐在桌前,或躺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墙壁或天花板。这个人时不时地写下六七行诗句,一刻钟后,又划掉其中一行,然后又过去了一小时,其间什么事也没发生……谁有耐心观看这样的场面? 

我刚才提到了灵感。被问及何谓灵感以及灵感是否真的存在时,当代诗人总是闪烁其词。这不是说,他们从未感受到这种内在力量的庇佑,而只是很难向别人解释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有时,我被问及灵感,也故意回避。不过,现在我可以回答:灵感并不是诗人或艺术家的特权。现在、过去和将来,灵感总会光顾某个群体的人。那些自觉地选择自己的职业并以爱与想象去完成工作的人都属于这个群体。也许包括医生、教师、园丁——我可以列出上百种其他职业。只要能够从中不断发现新的挑战,他们的工作就是一场持续的冒险。困难与挫败从来不会抑制他们的好奇。一大堆新的疑惑会从他们业已解决的问题中涌现出来。不论灵感是什么,它总是诞生于持续的“我不知道”。 

这样的人并不多。地球上的大多数居民只是为了应付生存而工作。他们工作,因为这是必须的。他们选择这种或那种职业,并非出于热情;生存环境替他们作出了选择。他们之所以珍惜令人厌恶的工作,无聊的工作,仅仅因为别人甚至连这样的工作也无法获取——这是人类最残酷的不幸之一。而且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未来诸世纪中,这一情形会有所好转。   

因此,尽管我否认诗人对灵感的垄断,我依然将他们列入为数不多的幸运的选民。 

关于这点,我的听众中肯定会有人产生疑问。形形色色的虐待狂、专制者、狂热分子和蛊惑家借助一些大肆宣扬的口号去追逐权力。他们也热爱自己的工作,并以富于创造性的狂热履行自己的职责。是的,的确如此,然而,他们“知道”一切。他们知道的东西足够使他们一劳永逸。他们并不试图揭示其他事物,这会削弱他们论辩的力量。然而,任何知识如果不能引发新的疑惑,就会迅速枯萎:它无法保存维持存在所需的温度。我们可以从古代和现代历史里看到,在最极端的情形中,这样的知识将对社会构成致命的威胁。 

因此,我才如此重视“我不知道”这句话。这句话虽然短小,却具有坚实的翅膀。它拓展我们的生活,使之容纳于我们的内在空间,以及渺小地球悬浮其中的浩瀚外空。如果牛顿从未对自己说“我不知道”,那小果园中的苹果将只是像冰雹一样掉落在地,他顶多会弯腰将它们捡起,开心地大口吃起来。如果我的同胞居里夫人从未对自己说“我不知道”,她可能会成为某所私立高中的化学教师,教导那些来自富贵家庭的年轻女孩,在这份也可以说十分尊贵的职业中终其一生。但是,她一直对自己说“我不知道”,这句话引领她两次来到斯德哥尔摩,在这里,那些永不止步、不断追寻的灵魂不时被授予诺贝尔奖。   

诗人,真正的诗人,也必须不断说“我不知道”。每一首诗都在努力回答这句话,但当稿纸被打上最后一个句点时,诗人就变得犹豫,开始领悟到,这个看似别致的答案纯粹是权宜之计,绝对不充分。于是,诗人永远在尝试,而这些并不自我满意的连续成果迟早会被文学史家们用大纸夹夹在一起,并命名为“作品全集”。 

有时,我梦想置身于一些不可能成真的情境。例如,我无所畏惧地想象,我有幸与悲叹人类一切劳碌皆为虚空的《传道书》作者一起交谈。我深深地向他鞠躬,因为他是最伟大的诗人之一,至少对我而言。随后我抓住他的手。“太阳底下并无新事物”,这是你写过的,传道者。但是,你自己是太阳底下诞生的新人。你创作的诗歌也是太阳底下的新事物,因为在你之前无人能写下这样的诗。而你的全部读者也是太阳底下的新人,因为那些生活于你之前的人无法读到它们。你坐在丝柏之下,这株丝柏自创世以来从未生长。它和其他相似的丝柏一样来到世上,却并非完全相同。 

传道者,我还想问你,此刻,你还想在太阳底下创造哪些新事物?将你表述过的思想进一步增补?或者,如今可能想反驳你的部分观点?在你的早期作品中,你提到欢愉——如果它稍纵即逝,又怎么办?于是,你关于太阳底下并无新鲜事物的诗也许会是有关欢愉的?你是否做过笔记,打过草稿?我不信你会说:“我已写下一切,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补充了。”世上没有一位诗人会说这样的话,更何况像你这样的伟大诗人。 

世界——无论我们会怎么想,当我们被它的广博和自身的无能所惊吓,或者愤恨于它对人类、动物、甚至植物(我们为何如此确信植物不能感受疼痛)的苦难无动于衷;无论我们如何看待被星辰的光线所穿透的浩渺空间,这些星辰为我们正开始探索、早已死亡、依然死亡、我们一无所知的行星所环绕;无论我们如何看待这座无法测量的剧场,我们已经预订了门票,然而这些门票的寿命短得可笑,被两个武断的日期所限制;无论我们是否能以其他方式看待这个世界——它如此令人惊异。 

但是,“令人惊异”是一个隐藏着逻辑陷阱的描述语。毕竟,令我们惊异的事物偏离了众所周知、举世公认的准则,偏离了我们习以为常的显见事物。但关键是,并不存在一个显见的世界。我们的惊异独自存在,并不以与其他事物的比较为基础。 

即便如此,在日常言谈中,我们不必停下来思考每一个词语,我们都在使用诸如“日常世界”“日常生活”“事件的日常轨迹”之类的短语。然而,在诗歌语言中,每一个词语都被权衡,绝无寻常或正常之物。没有一块石头或一朵石头之上的云是寻常的。没有一个白昼和白昼之后的夜晚是寻常的。总之,没有一个存在,没有任何人的存在是寻常的。   

看来,诗人将会一直拥有适合于他们的工作。 

        





 

岘港的钟声(原创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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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我到越南中部的岘港市,正赶上一场台风。对于一名旅游者来说,这显然是一件令人不快的事情。
    从饭店的窗口望去,台风带来的雨势忽紧忽缓,时大时小,狭长的公路上车辆稀少,美溪沙滩的椰子树拼命摇晃,更远处的海面上模糊不清,一片灰暗。从网上得知,岘港不是此次台风路径的中心,再看雨势,似有越来越弱的意思,心里宽慰了许多。几次想出门,都被朋友劝住。直到下午四时,见风情基本稳定,于是拿了雨伞,朝沙滩走去。
    还未到沙滩,就听到嬉闹和叫喊伴随着浪涛的响声隐隐传来。雨点细密不停歇,风向飘忽不定,需要你不断更换伞的方向,以免衣服被打湿。
    美溪沙滩是岘港的一张名片,弯曲绵延几公里,沙子细腻而柔软。对于台风期间的游客疏导,这里的管理者显得很有经验,他们早已划出一个区域,让胆大的游客下海玩耍。雨基本停了,但风势不肯示弱,一层又一层,掀起的浪头有三、五米高,宣示着一种远古的神力。    
    “啊!……”周围的女孩发出一阵阵的尖叫。
    男士们一遍一遍地冲向灰绿色的排涛,开心地变换着各种姿势,或扑,或仰,或进,或逃,或钻入水底,或跳起跃下,口中不断喊:
    “冲!……”
    一下,一下,一下……
    钟声?再听,是钟声,而且很近。我在床上保持着原有姿势不动,推测着钟声的来源,它应该来自附近的美福寺。入驻酒店之后,我发现不远处有一片金碧辉煌的建筑,决心去探访。出了酒店,沿着一条不太整齐的方砖小道,很快就来到那片建筑之前,见大门及房屋的形制,很像中国南方建筑的风格,装饰物多,配色明艳,石狮子和貔貅等吉祥物的造型,看上去那样灵动而讨喜。大门上方用中文撰书“美福寺”三个大字,门柱上的楹联也全部是汉字。寺院的侧门开着,院内空无一人,雨丝若有若无,空气中的湿气使鼻息有些凝重,鸡蛋花、三角梅和其他不知名的藤蔓植物缀满雨珠,色泽浓郁,在角落里静静地开放……
    

    夜已经很深了,除了疾驶而过的摩托车的轰鸣,以及一两句路人大声的笑语,便剩下这沉着的、悠长的钟声,透过夜的雨声,缓缓地传进我的耳廓。它如温泉般流遍我的肌肤,裹挟我的睡意渐次远去。
    寺庙的钟声,在国内我曾经听过多次,相比之下,若论它的浑厚,还排不到前列,但在此刻,在这雨夜里,在中国之外的一座城市的边缘,它沉稳、镇定、规律、低昂地回荡,使我无眠,使我沉思。从我意识到是钟声的一刻,我开始耐心地数:
    “1,2,3……”
    楼下忽然一阵骚乱,有人大呼小叫。按常识,应该是一个新的旅游团抵达了酒店。大呼小叫之后,安静了,又进入了夜的常态。我依旧躺在床上,钟声的计数过程已被打乱,但估计在60下以上,每两下之间,停顿10秒左右,非常精确,最后三下是连续的,然后停止。现在,除了雨声,什么都没有了。我枕着手臂,头脑清醒。我想,今夜,清醒的人不止我一个吧?受这钟声搅扰,还是刚才的喧闹?白天的活动如同影片,一幕幕地眼前放映着,游览法国人的城堡,漫步会安古镇,品尝猫屎咖啡、榴莲、腰果、椰子、排糖和海鲜,特别是从未体验过的台风期间的海上冲浪……种种的喧哗与骚动,曾经的青春与荣辱,一瞬间纷乱错杂地拥到目前,又仿佛被这钟声所淘洗,所抚平,所理顺。如叶赛宁诗中所写:
                     
           我不悔恨,不呼唤,也不哭泣,
           都会过去的,像苹果树上白色的烟。
                     
    第二天早晨,在酒店的餐厅,当一群人大呼小叫地进来,并开始抢食物的时候,没人注意到落地窗边坐着的一个人,他慢慢喝着咖啡,正想着如何将岘港的钟声带回去,带到他那个飘散着雾霾的城市,带进他平凡奔波的生活中。  
            
            


 

到今日,读书过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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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阅读已104本,书目如下


“崩溃的逻辑”的历史建构:阿多诺早中期哲学思想的文本学解读
《邈云草》杨鸾
《易安堂集》校注
埃德蒙·伯克读本
奥克肖特的政治哲学—政治哲学译丛
柏林童年(德)本雅明
拜经楼诗话(吴骞)
鲍参军集注
悲伤与理智(布罗茨基)
玻璃门内:夏目漱石小品四种
颤栗与不安(克尔凯郭尔个体偶在集)
巢民诗集(冒襄)
存在主义美学(今道友信)
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
刀尖上的舞蹈:茨维塔耶娃散文选
德富芦花:春天七日
杜诗学论薮
对德意志民族的演讲(德)费希特
二手时间(阿列克谢耶维奇)
法治蓝皮书:中国法治发展报告(2017)
福柯的最后一课
高适集校注(修订本)
过去的痛:梅·萨藤独居日记
厚积落叶听雨声(朱光潜)
互联网的误读
皇村回忆(普希金散文选)
基层新闻发言人实践(夏凡)
几乎消失的偷闲艺术[加拿大] 达尼·拉费里埃
记忆小屋(托尼·朱特)
角田光代:在全世界迷路
脚步不能到达的地方(雨果)
可能与现实:对历史学的若干反思(何兆武)
拉丁美洲散文选:我承认我历尽沧桑
来自第三世界的痛苦报道——爱德华·萨义德
浪漫主义宣言(安·兰德)
老实说了吧(刘半农)
历史学家的技艺(马克·布洛克)
历史意识的维度(雷蒙·阿隆)
林夕:曾经
刘禹锡集
论传统(爱德华·希尔斯)
曼德尔施塔姆随笔选
毛姆:随性而至
孟浩然诗集笺注(增订本)
民族主义:理论、意识形态、历史[英]安东尼·史密斯
那些你想说,但没说出来的话
尼采--其人其说[德]卡尔·雅斯贝尔斯
倪瓒集
逆流(于斯曼)
诺贝尔散文丛书-丢失的行李箱(黑塞)
菩提花(黑塞)
齐泽克的笑话(齐泽克)
亲密关系(罗兰·米勒)
情感社会学
人有病 天知否(陈徒手)
认识论(张东荪)
如何应对愤怒的公众
三岛由纪夫:太阳与铁
社会心态蓝皮书:中国社会心态研究报告(2016)
身份的焦虑(阿兰·德波顿)
霜夜-芥川龙之介散文随笔集
水印:魂系威尼斯(布罗茨基)
思想的盛宴(人文经典书系)
思想录(法)帕斯卡尔
素履之往(木心)
涅克拉索夫诗选
童年轶事:黑塞散文菁华


透视犬儒文化
晚安,俄罗斯(帕斯捷尔纳克)
为文化找出路:费孝通传
慰妻书
文明中的城市(三册)
我们俩有个无言的秘密(俄)蒲宁
吴冠中:笔墨等于零
伍尔夫:海浪
西藏的女儿(卢小飞主编)
希特勒,永不消散的阴云
现代性的哲学话语(德)于尔根·哈贝马斯
现代性的终结
小书馆:学诗浅说(瞿蜕园)
小于一(布罗茨基)
邪恶(英)玛丽·米奇利
辛波斯卡:我曾这样寂寞生活
新媒体与社会(第十七辑)
新自由主义简史(睿文馆)
性与美(劳伦斯)
养一斋诗话
野百合花(王实味)
意大利的黄昏(劳伦斯)
隐居及其他--罗扎诺夫随想录
永井荷风:断肠亭记
狱中家书:陀思妥耶夫斯基散文集
云溪友议校笺(唐宋史料笔记丛刊)
杂忆录(夏目漱石小品)
再造传统:带着警觉加入全球




张申府:我相信中国
赵园散文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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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光潜与鲁迅的争论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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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题:真诗的现代性:七十年前朱光潜与鲁迅关于"曲终人不见"的争论及其余响
    提要:朱是审美派,是借助西方发现中国,再回应西方现代性。鲁迅是实用派,是借助西方来改造中国国民性。朱光潜表面很西方,其实很传统;鲁迅表面很传统,其实很现代。

    
    鲁迅
    
    朱光潜
   
  阿垅
    
    ● 胡晓明
    
    七十年前,朱光潜发表《说"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① 引发了鲁迅的批评。后来,鲁迅的《题未定草(七)》成为一篇极有名的文章②,尤其是他所说的"若要论文,须顾及全篇"、"顾及全人"的话,常常被引用,几乎成为古典文学研究的一条金律,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的现代化进程。可是,争论的另一方的观点,除了作为鲁迅"金律"的脚注,几乎就这样被遮盖了。成者为王败者寇,由于争论的一方代表了时代进步主流,实际上另一方是已落了话语权的下风,所以朱光潜想要表达的观点,格于时势,其实并没有真正展开。今天再认识此一争论,如果不是简单维护鲁迅以及左联文艺观的正确,也不是简单地做翻案文章,首先应该求取历史的待发之覆。我所见到的文章中有两篇较有新意。一是查屏球《说理、说事、说梦--关于文学史研究方法论的反思》③,从传统学术向现代学术转型的角度,分析朱鲁之争背后所包含的两种不同的学术传统:桐城派与魏晋派的区别,别具只眼地解释了他们不同思维方式的学术渊源;一是高桓文《鲁迅对朱光潜"静穆"说批评的意义及其反响》④,不仅富于洞见地指出鲁朱之争是20世纪30年代文坛中京派与海派,右翼与左翼,革命文学与审美文学之争,而且运用细致的史料发明了争论未展开的真实内容。与求是非的单纯判断不同,两篇文章都丰富了现代批评史:高文由一斑窥大体,看出现代审美思想史上的两轮:革命的批判的反思的文艺观与保守的典雅的人文的文艺观,是如何相争而又互为动力的。而查文则透过学术史,看出新旧文艺路线的内在理路的一致性,补充了原来过于看重裂变的研究范式。
    不过在我看来,这历史待发之覆,不仅在于学术史内在理路所导致的思维方式的差异,也不仅在于20世纪30年代京派与海派、革命与不革命的区别,更在于,朱光潜其实是隐隐地代表了后"五四"时代的反"反传统"力量,对于"五四"派的重新认识。或者不妨说,朱光潜其人其论,其实正是中国文学艺术传统借着他的一枝新笔,向着现代性,屈而求伸的一次"对话"。有趣的是,鲁迅也是充分利用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因素,成功表达了他的现代性,不妨也说是现代与传统的一次"对话"。本文试图再次深入描述此一对话,重在挖掘其中中国传统资源,是如何参与到现代文化过程中去的。尤其是其中借传统来反传统,与借现代来反现代,传统与现代是如何在阅读中错置换位的现象。一来,看他们那里,与时代对话的古典文学阅读,是如何与现代文化思想深深联系的;二来,更多了解现代与传统之间内在结合的复杂情况。
     
                          朱光潜所论不出中国诗学传统
      
    唐代大历十才子之一钱起到京城"省试"。写《省试湘灵鼓瑟》,末二句: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1935年朱光潜《说"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答夏丏尊先生》一文中,修改了三年前在《谈美》中对这两句诗的观点,更从"哲学意蕴"来解释。其实从今天看来,他的所谓哲学意蕴,并没有超出中国传统文艺思想的范围。第一,他认为,这两句诗,前一句表现了"消逝"之美,后一句表现了"永恒"之美。前一句是人的情感,后一句是大自然的美,两句有机地交织渗透,构成一种大美。两者不能分离。他说:
    人到底是怕凄凉的,要求伴侣的,曲终了,人去了,我们一霎时以前所游目骋怀的世界猛然间好像从脚底倒塌去了,这是人生最难堪的一件事,但是一转眼间我们看到江上青峰,好像又找到了另一个可亲的伴侣,另一个托足的世界,而且它永远是在那里的,"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此种风味似之,不仅如此,人和曲果真消逝了么?这一曲缠绵悱恻的音乐没有惊动山灵?它没有传出江上青峰的妩媚和严肃?它没有深深地印在这妩媚和严肃里面?反正青山和湘灵的瑟声已发生这么一回因缘,青山永在,瑟声和鼓瑟的人也就永在了。
    从审美心理的角度,我们可以将"鼓瑟"看作是人的活动。正是因为人的存在,人的活动,天地宇宙才有它充实的美好,"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张若虚)"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王昌龄)如果没有人的观照,就没有大自然的永恒的美。反过来说也一样:"诗不可一向把理,皆须人景语始清味"(《文镜秘府论十七势》)。"青山永在,瑟声和鼓瑟的人也就永在了",这也正是以大自然永远的青山绿水,来证明人的情感心理的永远的美好。人类的情感毕竟是短暂的,有限的,但是有了青山绿水,人类心理情感的美好就有了某种信托。"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李白),"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王维),与钱起"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具有同样的抒情传统。朱光潜所揭示的这一现象,正是中国诗人的一项重要发明,遂成为一种根本性质,在今天,这几乎已成为阅读中国诗的常识了。
    第二,朱一方面强调人的活动,另一方面又看出人的活动是短暂的,因而,在美感经验中,肯定静比动好,静穆比热烈更高。艺术的最高境界都不在热烈。譬如黄酒失去辣味,剩下的是一幅醇和。这其实是一种古典主义的美。古希腊也将静穆当作诗的极境。"'静穆'是一种豁然大悟,得到归依的心情。它好比低眉默想的观音大士,超一切忧喜,同时你也可以说它泯化一切忧喜,这种境界在中国诗里不多见,屈原、阮籍、李白、杜甫都不免有些金刚怒目,愤愤不平的样子,陶潜浑身是静穆,所以他伟大。"
    这一段最受鲁迅批评。一般人也认为鲁迅有道理,其实,朱氏此论,也完全不出于中国诗的传统美学范围。尽管在中国诗里不多见,但恰是中国诗学追求的"极境"。钱钟书就引过郑朝宗的话"神韵乃诗中最高境界"表示赞同。我们看钱钟书所发掘的宋代范温论韵:
    然所谓有余之韵,岂独文章哉!自圣贤出处古人功业,皆如是矣。孔子德至矣,然无可无不可,其行事往往俯同乎众人,圣有馀之韵也,际伯夷之清,柳下惠之和,偏矣。圣人未尝有过,其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圣有余之韵也,视孟子反复论辩,自处于无过之地者,狭矣。回也不达如愚,学有余之韵也,视赐辨由勇,浅矣。汉高祖作《大风歌》,悲思泣下,念无壮士,功业有馀之韵,视战胜攻取者,小矣。张子房出万全之策以安太子,其言曰:此亦一助也。若不深经意而发未必中者,智策有余之韵也,视面折廷争者,拙矣。谢东山围棋毕,曰:小儿已复破贼。器度有馀之韵,视喜怒变色者,陋矣。然则所谓韵者,亘古今,殆前贤秘惜不传,而留以遗后之君子欤?⑤  
    由温柔敦厚诗教,到宋人论韵,中国美学的一大线索正是如朱光潜所论。所谓化"消逝"为"永恒",化沉痛为平和,化有限为无限:正是宋人所说的绚烂而归于平淡,转悲为健之美,仅从客观的了解来看,朱似更得中国艺文传统的真相。这是融合了儒家的中和、敦厚、内敛、清明在躬之美,融合了道家的尚圆、冲虚、体无、大象无形之美,也吸收了佛家的平静、无相、清空透明之美;而成全的一种美学智慧。虽然美好的音乐消逝了,却依然青山巍巍。这几乎相当于一种诗化的人生信仰。
    第三,相反相成的美感经验。朱光潜说:
    凄凉寂寞的意味固然也还在那里,但是尤为重要的那一片得到归依的愉悦,这两种貌似相反的情趣却沉没在这"静穆"的风味里。
    这里也提示了中国艺文传统的一种重要现象:悲喜两种情感的相互加强,相互成全。王夫之所说的以乐景写哀,以哀境写乐,一倍增其哀乐⑥,孔子所说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民间生活谚语所说的"要得甜,加点盐",都为人们所熟知。在朱光潜的心目中,"五四"以文学为革命工具,表达的情感单一而直截,缺少往复回旋之美与错综沉潜之味,而古典主义的美学可补其弊。
                         
                             鲁迅所论代表了现代性
                         
    表面上看起来,鲁迅完全是站在传统的立场上,为中国诗歌说公道话,为中国诗人的真相说话,其实不然,这正是现代知识论的吊诡之一:表面上很西方的,其实很传统,如朱光潜;而表面上很传统的,其实很现代,如鲁迅。
    第一,鲁迅代表了现代性最重要的特征之一:祛魅。
    现代性有一个基本的特征就是对现世真实人生的肯定。韦伯将此一社会变化特征称为世界的"祛魅"。即随着神秘的宗教图景的瓦解,随着理性的深入人心,社会对于超越的存在的怀疑,对于非现实人生的精神性事物崇拜的消解。政与教分,利与义分,美与真分。用鲁迅的话来说,拒绝瞒和骗,直面惨淡的人生。所以,文艺只不过是发牢骚,倾吐真实人生的苦痛。那么,凡是与真实人生相分离的,都不可信。朱光潜大谈华兹华斯笔下孤独的割麦女郎的歌唱,那样"清脆和曼长","打破那群岛中的海面的沉寂",以及诗神亚波罗在蔚蓝的山巅,"俯瞰众生扰攘,而眉宇间却常如作甜蜜梦"--其实"近乎"是痴人"说梦"。鲁迅揶揄说:"我也并非反对说梦,我只主张听者心里明白所听的是说梦。"鲁迅还针对迷恋古希腊的朱光潜,说了一个关于土财主与青铜器的故事:那个忽然雅起来的土财主把土花斑驳的青铜器擦得闪闪亮,我们千万不要取笑他,他恰恰得了青铜器的真相:因为"鼎在周朝,恰如碗之在现代,我们的碗,无整年不洗之理,所以鼎在当时,一定是干干净净,金光灿烂的"。也就是说,我们今天所看到的青铜,只不过是古人的碗而已,没有什么静穆的美。我们可以说鲁迅是"洗碗派",是凡有美魅皆要祛魅的,求真求实,让美魅之物回归其原来的真相;而朱光潜是审美派,要有距离,要留住美魅,要玩赏"碗"上的土花的。
    第二,鲁迅代表了现代性的特征之二:历史主义。
    现代性的另一个特征是历史主义。历史主义是现代理性求真的产物,是将神意的历史观颠覆之后,客观性原则照亮历史领域的胜利。历史主义不承认什么抽象的美,绝对的美,一切思想与精神的表现,都应该还原为历史中的具体场景。20世纪中国古典文学的阅读史,其实正是在科学、理性和客观原则的不断自觉之下,渐渐颠覆了传统辞章之学鉴赏批评的求美求善取向,而渐渐走向求真求实路线的过程。鲁迅是其中的代表,他对朱光潜的批评,也正是这一进程中的一个重要的标志。
    具体而言,鲁迅的历史主义体现在他将朱光潜辛苦建立的静穆美学,化为文学与社会历史中的一个美丽的误读。究其实,诗人钱起根本没有在那首省试诗中,表达什么真实的(更谈不上神秘而高贵的)情感,他所写的,一切不过是应试的话语操作而已。再来分析《省试湘灵鼓瑟》:末二句其实不过是点题:"曲终"点明了"鼓瑟","人不见"点出"灵"字,"江上"点出了"湘"字,说白了,这一切不过是试贴诗的格套:点题。他挖苦说:
    假使屈原不和椒兰吵架,却上京求取功名,我想,他大约也不至于在考卷上大发牢骚的,他首先要防落第。
    这就表明,省试诗是不会有什么真情实感的。同时也就表明,朱光潜所做的解释,并不符合文学史的真相。倒是钱起下第后,写《下第题长安客舍》"不遂青云望,愁看黄鸟飞",有了真实感情,因为,这是真实生活中的牢骚。--在具体的时空背景中去阅读文学,这就是历史主义对审美主义的批判。
    第三,鲁迅代表了现代性美学的特征:力量。
    徘徊于有无生灭之间的文人,对于人生,既惮扰攘,又怕离去,懒于求生,又不乐死,实在太板,寂绝又太空,疲倦得要休息,而休息又太凄凉,所以又必须有一种抚慰,于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或"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之类,就为人称道。
    现代性美学的一个特征是,反对古典主义的温和、感伤、游移、中庸,而是以明快、肯定、有力的形式来直扑启蒙的目标。现代性美学所追求的是人生的有益受用。所以说:
    采菊东篱下的陶潜先生,在后人心中,飘逸得太久……除了悠然见南山之外,还有精卫填沧海、金刚怒目的一面。
    荷马史诗,是雄大而活泼,沙孚的恋歌,是明白而热烈,都不静穆。立蛋形为人体最高形式,终不见于人。
    "蛋形",正是古典主义推崇的圆形,鲁迅这一笔,刺得老辣!
    鲁迅甚至提倡"怒吼的文学",在1927年4月8日的一次讲演中,他说:
    仅仅有叫苦鸣不平的文学时,这个民族还没有希望,因为止于叫苦和鸣不平。例如人们打官司,失败的方面到了分发冤单的时候,对手就知道他没有力量打官司,事情也就了结了;所以叫苦鸣不平的文学等于喊冤,压迫者对此倒觉得放心。至于富有反抗性,蕴有力量的民族,因为叫苦没有用,他便觉悟起来,由哀音而变为怒吼。怒吼的文学一出现,反抗就快到了。⑦
    这里有具体的时代感受和刺激,不能脱离历史的上下文。只是从现代文化的基调来说,所表现的是力量的美学。
    
                       朱光潜重建后"五四诗学"并不因鲁迅而停止
    
    一直隐藏在并不艰深的文本中,朱光潜写于20世纪30年代,完成于40年代的名著《诗论》的宗旨并没有得到完全理解⑧。原因并不复杂,一是朱氏桐城派文风的温和老到,一是我们对于"五四"不加反思,几成一种意识形态。在我看来,《诗论》的真正问题意识是:"五四"时代已经被宣判了死刑的中国旧诗,真的就是死文学么?《诗论》所做的工作只是两步,第一,证明了中国古典诗歌的心理、情感以及表达方法,都是活的,并未真的死去;第二,证明了中国古典诗歌形式的核心即节奏韵律,也是活的,并未真的死去。因而已经表明:所谓古诗之死,只是"五四"现代性所制作的一个诗学神话而已。
    《诗论》发明了一大公式,即情趣与意象相结合的诗理公式。正是朱鲁之争中,钱起诗末两句解释的学术版。因为朱光潜对这两句的最早解释,正是所谓"人事"与"物景"的"天生地联络在一起"。在《诗论》中进一步阐发为关于诗的美学本质论。
    因为诗的情思与意象的融合,实即美的主观与客观的统一。同时也是叔本华所谓"意志"与"表象"的关系。(情趣如自我容貌,意象如对镜自照;情趣是意志Will,意象是idea。情趣是永远的苦痛悲哀,意象是意志的外射和对象化,而得到的自我观照的超脱。)作者充分发挥尼采论悲剧"酒神"与"日神"冲突之说,将情思/主观/意志,即视作"酒神"精神的表现,而意象/客观/表象,即视作日神精神的表现;因而诗的美学本质,实即化苦痛/罪/人生缺陷而为宁静/梦思/美的解脱。从诗的主观情趣,到诗的客观意象的隔阂、冲突,到融合,最终必经一番冷静的观照和熔化洗练之功,旨归在"由艺术走入人生,又将人生纳入艺术之中"(朱自清评朱光潜语⑨),"由形象而得解脱"。解脱的诗学进路,是朱氏诗学的根本,也与"五四"诗学进路不同。这是沿着王国维的路线走的⑩。
    这一诗理公式的终极旨趣,最能表明朱氏学术的性格:一、情趣与意象的契合,正是他终身不渝的美学观点"主观与客观统一"的一个体现。二、这一公式的论证产生过程,一方面是理性的,表现在充分运用了心理科学和理性哲学的工具;另一方面又充满着对于艺术与美感经验中的非理性因素的关注,尤其是对艺术对人生解脱苦痛的关注。这表明他的学术思想中理性与非理性的张力,也表明他的思想中确是受尼采的影响大于其他。从中国现代诗学转型的角度看,亦是工具理性(心理学理性哲学)与价值理性(艺术与人生)的一种纠缠的结果。三、这一公式又体现了他面对人生的真诚态度与对旁观人生的静观欣赏态度的某种折中,最简明的证据是他取陶渊明《时运》"欣慨交心"一语,名书斋为"欣慨室",已透露消息。(11)换言之,他的最用力的艺术心得亦是他人格思想中儒道文化传统融合的结晶。四、更深的一个层面,乃是隐然表明了对"五四"文学革命的回应。是用日神精神来消解酒神,以理性静观去化解"五四"新文学的破坏性浪漫冲动以及工具化实用态度。《诗论》最后一章论陶渊明,具有深意:不仅是因为依中国的诗观念,人的阶位,决定着诗的高下,因而是对于前十二章的重大补充;而且,陶"有感慨,也有欣喜;不只是愤激佯狂,或是神经质的感伤,他对于人生悲喜剧的两方面都能领悟"--这一标格,实际上是对"五四"新文学只有感慨而没有欣喜的化解,是诗化人生对散文人生的化解。而用这样的篇幅来论陶,不能不说也隐然有回应鲁迅的意味。                       
                        再进而追论朱光潜与"五四"的关系

    说朱光潜有意识地质疑"五四"诗学的神话,有没有其他文献根据?首先,朱光潜对"五四"的整体评价如何?
    朱光潜1942年写过《"五四"运动的意义和影响》(12),对"五四"唤起民众政治自觉,救亡图存,促进精神的解放等方面,是有积极正面的评价的。但是对于"五四"的狂热性、破坏性和浮嚣性,是持保留态度的。尤其是对于"五四"的诗歌革命,他内心深处实不以为然。从朱光潜的自述中,可以看出,"五四"发生时,他在香港大学念书,明确对"五四"破坏旧文学表示不理解。他用了一个很准确的比喻描述当时心理:就像一个珍藏了很多旧钞的人,一夜之间,被宣布他所有的钞票都成了废钞。对于朱光潜这样从小饱读诗书的人,这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尽管他后来也接受了新文学,但是毕竟这种失去财富的心理创伤是很深的,何况他内心深处从未真正承认古典文学就真的是一堆废钞了。
    所以他不同意将古代的诗歌看成是"死文学"。他是用"演化"而不是"进化"的文学观来看诗歌的。在1945年写的《研究诗歌的方法》中,他说,"每一国的诗都有一个绵延贯穿的生命史",哪怕是后面的时代反抗前面的时代,"反抗的根源也是伏在前一代。并且在文艺上的反抗大半是部分的,任何一时代的新文学没有完全脱去传统的影响而白手起家的。唐人尽管于六朝为革命,宋人尽管于唐人为革命,白话诗尽管于旧诗为革命,唐人仍于六朝取法,宋人仍于唐人取法,依理推,白话诗也许仍须认旧诗做祖宗"(13)。这种重视演化的文学史观,在我们今天看来很平常,但是在那个时代却是反对"五四"主流的。
    1948年,朱光潜又写了两篇讨论新诗的文章,不仅是从研究诗歌的角度,提出重视演化的文学史观,更从面对新诗并未成功的事实这一根本意义上,提出接续主义的创作思想。在《现代中国文学》一文中,他说:"西方文学的输入使中国文学面临着一个极严重的问题,就是传统。我们的新文学可以说是在承受西方的传统而忽略中国固有的传统。""中国过去的文学,尤其在诗方面,是可以摆在任何一国文学旁边而无愧色的。难道这长久的光辉的传统就不能发生一点影响,让新文学家们学得一点门径么?"在《诗的普遍性与历史的连续性》中,他又说:"新文学运动的口号是'打破传统'。新诗人很少有能了解旧诗传统的";"新诗在中国还只是探路,已往探得的一些路恐怕都难行得通。如何使新诗真正地接近民众,并且接得上过去两千余年中旧诗的连续一贯到底的生命,这是新诗所必须解决的问题"(14)。这种新诗并未存活,而旧诗已被遗弃的焦虑,分明是他写作《诗论》的现实关怀。
    直到晚年,1984年,朱光潜为三联版《诗论》写的后记中,认为自己在过去的写作中,用功最多,比较有独到见解的,还是这本《诗论》。(15)那么,这部著作成功的原因何在呢?《诗论》的成功除了作者西学人文知识与理论的厚积薄发,长期积累而化为挥洒自如的充分表达,还因为作者极为成功地借助了中国古代诗词/诗话的丰富资源,一方面如水中着盐似地融化了很多古代诗学的精华,另一方面也化腐朽为神奇,以现代心理学/美学理论,点化了传统诗词/诗话中的文史语料,从现代意义上活转了中国诗学的生命。《诗论》不仅做到了作者原先的目标,即证明了以西方理论来阐释中国诗,以中国诗来印证西方理论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它肯定地证明了包含中国诗学在内的中国文学在现代情境下所具有的永恒的美学魅力。20世纪中国诗歌美学的研究很大程度上是沿着意象论前进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诗论》是中国诗学的现代功臣,并不为过。如果说,思想家最重要的工作不仅是解释世界,而且更是改变世界,那么,当朱先生晚年说《诗论》最有独到见解时,实际上已经表明,他的美学论著多是引进西学,译介新书,对于中国艺文实践,并无真正改变。而他的《诗论》才是影响历史,改变世界。
     
                                 阿垅对朱光潜的批评
    
    20世纪40年代和50年代初,鲁迅的声音有一个重要的延续,那就是新诗流派中最具有革命气质与浪漫精神的七月派的主要理论家、战士、诗人阿垅(1907~1967)。阿垅对朱光潜的批评,这里仅以其最后论著《诗是什么》(16)中两个问题为中心讨论。
    第一个是节奏问题。
    因为"在解放前,他的《诗论》、《文艺心理学》等书,'心理的距离'等学说,不但有着广泛的社会影响,而且也成了'完整的'美学体系的"(17)。正如胡风的万言书,一开头即以朱光潜为批判对象,上升到为"蒋介石法西斯服务"的地步,阿垅一开篇"关于节奏",即以朱为典型批判。阿垅力图以普列汉诺夫的劳动起源说,来破朱光潜论节奏的生理美学和距离美学。他先引朱光潜一段名论:
    "薄薄淡霭弄野姿,寒绿幽风生短丝"两句,……也许第一句的轻脆、淡远的风味是由"薄薄"叠字,首六字全用仄声,以及"霭"、"野"两个柔和而响亮的上声所传出来的,第二句的纡迟、阴森、幽静的风味是连用"幽"、"风"、"生"、"丝"四个阴平声所传出来的。(18)
    阿垅很不客气地举例反驳:
    "'放你底狗臭屁'--也是六个仄声字,'你'和'狗'又同样是两个上声字,但要'传出来'那'轻脆、淡远的风味'--却是没有可能的,好笑的。"(第6页)结论是:"如果脱离了具体的内容,把文字孤立起来,如果又只剩了一种单纯的声音,那么,任何诗的风味,怕也很难传出来,因为单纯的声音是抽象的声音,无意义的声音。""把节奏纯粹当作心理学的东西,生物学的东西,是把主观的东西作为客观的东西底决定的因素的事情,是把'社会人'还原为'自然人'的事情。"(19)
    其实,复按朱氏《文艺心理学》原文,这里的批评是断章取义的。朱光潜并非纯粹讨论诗的节奏,并非全然不顾诗中的意象,他明明在引文前面说了很多这两句诗有关"早春的视觉触觉与温度感",却被略去,而阿垅在引文中,用省略号删去的原话是:"你如果只见到颜色、感到气温而听不到什么,你就失去了此诗的许多美妙。"
    阿垅用的理论,是鲁迅译的普列汉诺夫的《论艺术》(20):劳动的歌谣的内容与形式,都与生产过程与生产技术的性质密切相关。这种美学,其实是祛魅的、历史主义的现代性的一种表现。而"放你底狗臭屁"这一句子写入《诗是什么》,可谓空前绝后的一个事件。用这样的句子来驳斥朱光潜的旧文人趣味,是祛魅美学现代语言暴力的一个经典例子,"诗"已经在"真"的面前赫然崩塌。
    另一个是灵感问题。阿垅说:
    朱光潜是这样谈论灵感的特征的:第一,"它是突如其来的";第二,"它是不自由的";第三,"它也是突如其去的"。灵感,是这样来无踪,去无影,花非花,雾非雾,不可捉摸,不可究拮,使人摸不着头脑,找不到凭据,就像一个小妖精似的。
    阿垅认为,这是盲目性崇拜、自发性崇拜。是不会爱、没有对象,却又和自己的影子恋爱,还想生孩子的少妇,是拒绝人民、回避生活、远离政治的所谓"天才专利品"。其实质是把海市蜃楼、仙花鬼草、梦中之梦、谜中之谜,当作了诗中之诗,是把神秘主义当作了美,把虚幻的世界当作了真诗。但是,诗是政治的,"对于生活强大的搏斗"的产物,是"灵魂的震动"与"精神的燃烧",是"给了生活世界与创造过程的赤热的爱和极度的辛劳"。(21)那段批评文字里,阿垅不断提到一个词:"出卖"。(22)正如当年署名"初犊"的对沈从文的批评文章:认定沈从文是"出卖灵魂制造毒药的文艺骗子"(23),基本是一个路线的。这仍然是诗与真的现代性冲突。
    阿垅所批评的朱光潜论点,见于《文艺心理学》第十三章论灵感。朱氏是从两个实例中引出来的,一个是罗丹在《回想录》中谈到,他在创作《流浪的犹太人》的经过:整天都在写书的他,突然发现自己竟在纸上画了一个犹太人,什么时候画的,为什么要画,全不知道。作品的全体就这样具形于纸上了。
    另一个是音乐家白理阿兹(Belioz)为一首诗谱曲,谱到收尾的叠句"可怜的兵士,我终于要再见法兰西"时,突然失神,终不知该如何表达。两年后的一次失足坠河,遇救吐水,口中一段乐调,正是当年失而复得之曲。(24)
    我们今天可以看出,朱光潜不过是从创作经验中,提出灵感的突发性问题,试图解决的是创作现象之谜,而根本不涉及阿垅所批判的文艺的真实性问题,以及有没有生活和爱的问题。阿垅确实是把朱的问题曲解了,其实是利用朱来借力打力,表达他自己的革命现实主义诗论。从阿垅的讨论方式中,我们可以看出斗争哲学和意图伦理优势的思维方式,可以看出后来断章取义和意识形态批判的路数了。非常吊诡的是,阿垅用来批朱光潜的手法,几个月之后,对胡风集团的毁灭性批判,却又变本加厉地运用在胡风阿垅的身上了。
    "七月派"可以说是这一时期最具浪漫主义、理想主义与英雄主义色彩的一个诗歌流派。阿垅在他这一时期很有影响的诗论《人和诗》里,回答"什么是诗"时,批评了"抒情的放逐"论,尤其尖锐批判了现代派诗人所提倡的"智慧的诗"和"诗是感觉底"的主张,认为前者是提倡"神秘而颓废地谈玄","不过是超现实主义,'逃避主义','世纪末',空想家,和反动派罢了",后者则会导致"印象派和直觉说"。他对"诗"所下的定义是:"它所要有的,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情绪。"(25)可见,最终,从理论到思维方式,阿垅其实已经走向了意识形态化的话语权力系统。这当然也是他从事文艺的初衷,也是鲁迅一系列逻辑走向的一个缩影。
    无论是革命浪漫主义,还是革命现实主义,阿垅的诗论都是有的。我这里强调的乃是思想史上纵贯的现代性线索,即以酒神消灭日神、以真实性消灭诗性、以为我所需的断章取义代替学理、以社会大众取向消灭知识分子取向,以革命消灭不革命(26),总之,结果是与政治权力、意识形态批判思维逻辑上合谋,最终消灭知识分子的独立自主性,消灭文化的多元性,最终成为文化毁灭的共同体。
                                
                                 几点结论
                                            
    一、朱鲁之争,表面上是美学的诗学的,背后却是不同的文化思想取向之争。美与真的冲突,是现代性的一大主题,至今仍方兴未艾。朱光潜的传统,可以看成是中国文化在现代"托命人传统"的转型;而鲁迅的定位,可以看作是异端传统的现代转型。这两支传统,在中国哲学与中国历史学界,其实都有种种新形态,而恰恰在中国文学研究领域,各自都是寂寞。
    二、朱是审美派,是借助西方发现中国,再回应西方现代性。这里,给我们的一个重要启示是:西方是多元的;是有利于中国传统新生的。鲁迅是实用派,也是借助西方(现代理性、科学求真)来改造中国国民性,为中国打造现代人的精神人格需求服务。悖论的是,鲁迅的逻辑有两路发展,一是他当初并非为求真而求真,并非为建立中国文学研究的现代规范而发言,但其结果,鲁迅追求力量,追求人生真实的努力,在现代学术的发展进程中,渐渐转而为一种为科学而科学,为学术而学术的游戏。二是他当初也并非为了追求权力,其逻辑结果,却渐变而为一种与权力话语的合谋。这两途都并非鲁迅的初衷。
    三、朱的成功,表明中国文学艺术传统的可大可久,表明中国文化的曲而求生。表明中国文化完全有各种可能转化新生。
    
    
    注释:
    ① 《中学生杂志》第60号,上海1935年版。
    ②鲁迅:《题未定草(七)》,《鲁迅全集》(6),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430页。
    ③ 收入《中国文学的古今演变》一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④ 《鲁迅研究月刊》,1996年第11期。
    ⑤ 钱钟书:《管锥编》,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361页。
    ⑥ 戴鸿森笺注:《薑斋诗话》卷上,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⑦ 《而已集·革命时代的文学》,《鲁迅全集》(2),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⑧《朱光潜全集》(3),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不少研究者已经指出:"在一定的角度看,《诗论》是为现代新诗的健康发展写的"(朱式蓉、许道明《朱光潜--从迷径到通途》,复旦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诗论》的写作,正是从如何看待西方诗和如何对待中国诗歌传统两方面,为新诗发展提供理论解答"(钱念孙《朱光潜与中西文化》,安徽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但是在我看来是不够的,他们都没有提出为中国旧诗申冤平反的问题,尤其是他们都没有提出"反思五四"这个在我看来极为重要的写作动机。
    ⑨ 朱自清:《谈美序》,载《朱光潜全集》(2),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
    ⑩王国维美学的核心是"解脱"观,见其《红楼梦评论》。"有两种解脱:一是疲于生活之欲而解脱,是宗教的(惜春、紫鹃是也,前现代的,逃遁式的);二是顺承生活之欲,而又以智力审美观玩之,而得到解脱,是审美的、悲剧的、文学的、诗歌的(宝玉,乃《红楼梦》主角的理由所在,《红》的精神即在此。是现代的,非逃遁式的),即禅宗所谓"深深海底行"。现代性的态度是顺承式的,因而,是悲剧性的、诗歌的(感性、真实、冲突。韦伯:"看我能承受多少。"是最深刻的一句形容现代性的话。)"北方文学,不为离世绝俗之举,才有诗歌。"王国维从叔本华那里借来"欧穆亚"(Humour)这一观念。叔本华:"幽默依赖了一种主观的、然而严肃和崇高的心境,这种心境是在不情愿地跟一个与之极其抵牾的普通外在世界相冲突,既不能逃离这个世界,又不会让自己屈服于这个世界"(《意志与表象的世界》)。
    (11)参见宛小平、魏群《朱光潜论》,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12)(13)(14)《朱光潜全集》(9),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
    (15)《朱光潜全集》(3),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
    (16)亦门(即阿垅):《诗是什么》,上海新文艺1954年版。
    (17)《诗是什么》,第4页。
    (18)(24)阿垅:《文艺心理学》,上海开明书店1936年版,第206~207页。
    (19)《诗是什么》,第9页。
    (20)见《鲁迅全集》(17)。
    (21)《诗是什么》,第129~135页。
    (22)"这样一来,诗就只是诗人自己的专利品了,'出卖'又取得独占价格的了。"(第134页)"如果有人愿意'出卖'灵感,那么,也让他去'出卖'吧。"(第137页)
    (23)初犊:《文艺骗子沈从文和他的集团》,《泥土》第3期。
    (25)钱理群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修订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
    (26)朱光潜在检讨书中写道:"现在我看明白了:从"五四"运动以后,中国知识分子根本上只有两条路可走,不是革命,就是反革命。"可读为彻底的觉悟,也可读为彻骨的痛悟。见《最近学习中的几点检讨》,《朱光潜全集》(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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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出处】《江海学刊》(南京)2006年3期第183~190页,转载于爱思想网。
    【作者简介】胡晓明,华东师范大学终身教授,中国江南文学文献研究中心主任。
    
      

 

《安·兰德传》被指抄袭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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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题《安·兰德传》抄袭指控背后 是保守派内部的思想对峙?
作者: 张之琪



刘仲敬称安·兰德为“美国精神的蛮族将领”,但这位“蛮族将领”在美国人看来,似乎始终是一位来自东方的“游士”。




7月4日,北京师范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讲师田方萌在《南方周末》网站上连发两文(《空想家安·兰德与“奇人”刘仲敬》和《刘仲敬〈安·兰德传〉抽检报告》),质疑历史学者刘仲敬于2015年出版的《安·兰德传》内容大量抄袭安·兰德的英文传记《安·兰德和她创造的世界》(Ayn Rand and the World She Made)。

田方萌在文中指出,刘仲敬的《安·兰德传》采用了学术著作的体例——有注释、索引、附录和参考文献,但是书中凡是涉及兰德生平经历的史料,作者均未提供出处,不符合通行的学术规范,只在参考文献中列出了十种研究兰德的英文资料,其中第一本就是美国作家安妮·海勒(Anne Heller)的《安·兰德和她创造的世界》(以下简称《世界》)。

通过阅读和对比,田方萌猜测,刘仲敬的《安·兰德传》主要参考了《世界》一书,更准确地说,是他用自己的语言对《世界》进行了缩写和改写。在《刘仲敬〈安·兰德传〉抽检报告》一文中,田方萌采用社会科学等跑抽样的方法,对刘书进行了十次抽检,十次都发现了文字上的高度重合,田方萌据此认为,刘仲敬有抄袭《世界》的重大嫌疑。

田方萌在接受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采访时表示,根据他的推断,刘书中有70%左右的内容直接取自《世界》,15%左右的内容来自其他的一些参考资料,剩下的内容是刘本人的的评论和分析。田方萌表示,从可读性的角度看,刘仲敬对《世界》的缩写还是相当成功的,他删掉了原著中一些细节和不易于中国读者理解的表述,使内容变得更加通俗易懂。对于刚刚接触兰德的读者来说,这可以算是一本不错的入门读物。只是对于这样一本翻译、缩写而来的书,刘仲敬不应自称为著者。

此外,田方萌还指出,刘仲敬抄袭也许并非初犯。有读者发现,他被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许纪霖称为“奇书”的《民国纪事本末》一书与郭廷以的《中华民国史事日志》有许多重合之处。田方萌表示,由于自己时间精力有限,他仅举出一例说明。

《民国纪事本末》中1916年1月21日的条文如下:“日外务省警告陆使宗舆:日本不承认帝制。若北廷拒谏,日方将承认护国军为交战团体,宣告北廷有碍东亚和平,派军进驻中国内地各要区。”而《中华民国史事日志》这样记载:“日外相石井告陆宗舆,谓日本阁议不承认中国帝制,应予延缓实行,如不见听,即自由行动,派兵驻中国要地,承认云南为交战国,宣告中国政府妨害东亚和平。”

界面文化记者联系了身在美国的刘仲敬,刘仲敬并没有直接回应田方萌的质疑,只是自说自话,而面对记者对抄袭问题的进一步追问,刘仲敬没有给予答复。

记者随后又联系了《安·兰德传》的策划汪宇,汪宇表示,关于抄袭的问题,应该由作者本人回应,但他承认编辑工作有疏忽,并表示在各方商议之后会总结、道歉。对于田方萌的举证,汪宇表示他个人认为批评意见有道理,并向批评者致谢。

值得注意的是,《世界》一书的中文版也是由汪宇所供职的启蒙编译所编译的,该书在《安·兰德传》出版后一年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对此汪宇表示,由于两本书先后由两家不同的出版社出版,他本人是唯一读过两本书书稿的人,但由于两部书稿间隔时间较长,他没有能力去发现问题,也没有往这方面想。

                                               “市场女神”降临中国

作为美国重商文化的代表人物,近几年来安·兰德的作品在中国悄然升温。尤其是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华盛顿邮报》发表了一篇报道,称特朗普及其内阁中的多名成员都是兰德的信徒,这一“帝王师”般的角色,也激发了中国读者对她的好奇心。

安·兰德本人的经历也称得上传奇,她1905年出生于俄罗斯圣彼得堡的一个犹太家庭,那时她的名字是阿丽莎·罗森鲍姆(Alisa Rosenbaum)。由于反犹运动和十月革命爆发,罗森鲍姆一家于1917年被迫移居克里米亚。1926年,刚刚大学毕业两年的阿丽莎只身前往美国,在美国,她变成了安·兰德。




青年安·兰德

兰德先是在好莱坞找到了一份编剧工作,接连创作了一些以苏联为背景的电影和舞台剧本,作为一个“脱苏者”,她四处演讲、接受采访,讲述对布尔什维克的仇恨。1943年,她的第二部小说《源泉》出版并一举成名,小说的主人公、天才建筑师霍华德·洛克是兰德理想中个人主义精英的化身,也是一个时代年轻人的偶像,特朗普就曾在一次接受《今日美国》记者采访时将自己比作洛克。

1957年,长达800多页的巨作《阿特拉斯耸耸肩》问世,兰德借主人公高尔特之口,阐述了自己的哲学思想,这一后来被冠名为“客观主义”的学说认为,“人是一种英雄式的存在,幸福是人生的道德目的,生产成就是最高尚的行为,而理性则是人之为人的前提。”据说,出版社曾建议兰德删减高尔特在小说结尾的这段演说,兰德回答说,“你会删减《圣经》吗?”




【美】安·兰德 著 杨格 译
《阿特拉斯耸耸肩》
重庆出版社 2013年

在《阿特拉斯耸耸肩》之后,兰德开始转向非虚构写作,不断完善自己创立的“客观主义”哲学流派。在认识论上,兰德认为一切知识都来源于经验,而理性则负责判断和整合这些感官材料,她是激进的无神论者,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宗教信仰;在伦理学上,兰德将理性的利己主义作为最高的道德准则,主张每个人都为自己而活,既不要为别人牺牲也不要要求别人为自己牺牲;在政治哲学上,兰德强调个人权利,认为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是唯一道德的社会制度,她激烈地批判集体主义,并将神权政治、君主制、独裁、法西斯、共产主义和民主社会主义等全部归在集体主义之下。

无论是在生前还是身后,兰德在美国一直是一位极具争议性的人物。文学批评界对她的小说和剧作褒贬不一,学术界对她的哲学嗤之以鼻,但她的作品和思想却影响了大批的自由放任主义者(libertarians)和保守派。每当美国的政治风向左倾时,安·兰德就会成为反对者有力的思想武器,在2009年之后的五年内,《阿特拉斯耸耸肩》的销量高达两百多万册,比它半个世纪前初版时的销量还高出一倍。

近几年来,兰德的著作纷纷被译介到国内,今年5月,人民大学还举办了“安·兰德市场伦理与企业家精神北京峰会”,“市场女神”开始在中国显灵。田方萌在接受界面文化采访时表示,在当下的中国,人们还是把兰德当作与中国社会的主流价值观相对立的新鲜事物,作为美国个人主义的象征来对待。中国的商人和新富阶层祭出兰德的理论,是为了为自己的财富和社会地位的正当性做辩护。

                                                       保守派的一场内部对峙

在保守派内部的政治光谱中,刘仲敬和安·兰德恐怕处于距离最远的两端。与兰德对个人主义和自由市场的追求不同,刘仲敬强调宗教和普通法的价值,他甚至在香港受洗,成为了基督徒。在田方萌看来,刘仲敬在传记中对安·兰德的批评,可以看做是保守派内部不同观点的对峙。


刘仲敬1996年毕业于华西医科大学,后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一个公安局当了10年法医。在2010年前后,刘仲敬开始以“数卷残篇”为网名在网上发表一些历史评论。他自恃博闻强识,与网友争论中如果发现对方有什么错误或疏漏,他都会以长辈的口吻予以纠正,“阿姨告诉你……”是他的口头禅,并因此得名“刘阿姨”,他的学说也被网友戏称为“阿姨学”。

刘仲敬翻译过休谟的《英国史》,还出版过几本史学著作,包括《经与史》、《民国纪事本末》等。在《经与史》一书中,刘仲敬按照自己的历史观重新梳理了从夏商周到清末的中国历史,否定了秦以来中国两千年的大一统格局,希望恢复先秦时代邦国林立的政治秩序。




《安·兰德传:生平与思想》
刘仲敬 著
商务印书馆 2015年

在这些追求宏大叙事和全局史观的著作中,《安·兰德传》可以算是一个异类,刘仲敬为什么会想为安·兰德作传?田方萌有两个猜想。其一,他想通过兰德来批判极左思想。在田方萌看来,作为一名极右分子,兰德的很多思想和行为却与极左分子有相似之处。比如她将个人主义推至极致,进而否定宗教和家庭,这与主流右派的主张背道而驰,却与一些激进左派的立场不谋而合。再比如她在自己的小集团内部像君主一样独断专行,在信徒中间大搞个人崇拜,而对于提出质疑的“叛教分子”,她则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清除出去。而刘仲敬在传记中谈到兰德与其信徒、盟友的关系时,会援引苏联大清洗时期的一些历史事件来做比附,颇有些指桑骂槐的意味。

其二,在田方萌看来,刘仲敬属于英美意义上的保守派,而兰德在哲学气质上有欧陆理性主义的味道,甚至有一定的极权主义色彩,这与英美的新保守主义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刘仲敬曾在一篇评论中将兰德称为“美国精神的蛮族将领”,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外来移民,兰德对美国价值的捍卫更甚于美国本土的思想家,但这位“蛮族将领”在美国人看来,似乎始终是一位来自东方的“游士”。因此,从保守派内部斗争的角度,或许也可以理解刘仲敬对安兰德的批判。

                                                    “民哲”何以俘获人心

在这些分歧之外,田方萌仍然发现了二者在精神气质和身份经历上的相似之处。首先,田方萌认为二者的学说都具有浓厚的“天启(Apocalypse)色彩”。“天启”是一个宗教名词,指的是更够解释一切人间现实的终极秘密的显现。例如在圣经中就有关于末日审判的记载,在末日审判中,好人会荣耀加身,恶人则会万劫不复。而在田方萌看来,近代以来很多非宗教性质的意识形态都具有一定的“天启色彩”,比如无政府主义,只不过无政府主义许诺的天堂不在死后,而在未来世界中,它不仅为现实提供了一个解释——穷人为什么穷,富人为什么富——还为人们提供了奋斗的意义和希望。

安·兰德的学说也具有明显的“天启色彩”,她早年受尼采的影响很大(后来被她自己否认了,她只承认受过亚里士多德的影响),尼采曾说,世界历史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前尼采时代和后尼采时代,他将自己作为一个为时代划界的人。兰德也有这样的倾向,他认为没有客观主义的时代是蒙昧的时代,是客观主义为人类提供了一种全新的人生哲学,人们只有在客观主义中才能够实现自我,找到人生的意义。与空想社会主义类似,在《阿特拉斯耸耸肩》中,兰德也虚构了一个客观主义的乌托邦,在那里,人人各尽其能,自由交易,绝不不劳而获,兰德借此为那些迷茫、无助的信徒提供生活的希望和奋斗的动力。

与兰德相比,刘仲敬学说中的“天启色彩”几乎不言自明。坊间流传着他的“大洪水”预言,他认为将会有一场浩劫终结中国几千年来的大一统格局,汉族也将根据不同地域分裂为不同的民族(所谓“诸夏”)。近年来,刘仲敬在国内已经有了不少信徒,他们奉刘为教主,将他的“保守主义”学说尊为昭示天命的真理。在田方萌看来,刘仲敬并不是真正的保守主义者,而是激进的复古主义者或者末世论者。

除此之外,安·兰德和刘仲敬还都是游走于学术体系之外的“民哲”。为什么这些“民哲”可以俘获大批信徒呢?田方萌认为,无论是在中国还是美国,普通的老百姓,甚至是一些职业人士,都没有受过严格的社会科学训练,这样的人如果对社会有不满情绪,或者对自身处境比较迷茫,就容易成为“民哲”的受众。“民哲”能为他们提供人生的意义和目标,形成组织之后,还能够提供参与感,这些都是正规教育所不能给他们的。

作为学术体制内的一员,田方萌也从知识生产的角度分析了“民哲”为何会有市场。他指出,今天的知识生产体系是高度专业化的,各个专业和专业内部的分工非常细致明确,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即知识生产者作为一个个体失去了对世界整体性的把握。当社会出现重大变动(如经济危机)的时候,人们如大海中的浮萍一般被裹挟着翻滚浮沉,无力反抗,他们需要一些解释,需要把握自己的命运,这时候就需要一些能够提供全景视角的人,这样的人必然来自学院知识生产体系之外。

在田方萌看来,“民哲”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自己的学说非常自负。一次兰德到哈佛大学去演讲,演讲结束后,一位哈佛大学的教授用学术批评的方式对她的发言做了点评,提出了优点和不足,即便这种批评已经算是相当温和,兰德还是接受不了,当即带领几个门徒愤而离席。由于“民哲”的威信和地位完全来自信徒的拥护和追随,因此当学说遭到挑战,他们不会像体制内的学者对待学术探讨一样,谦虚接受或者平等交流,因为一旦承认自己的学说有问题,就意味着失去威信和地位。“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刘仲敬不会直接回应我的质疑,教主就得有一个教主的样子”,田方萌这样说。

原载:界面
时间:2017-07-08

 

吕惠如诗选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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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三姊妹集·惠如诗稿》选钞

吕惠如
1875-1925,原名湘,行名贤钟,字惠如(作蕙如),又字云英。安徽省旌德县人,生于清光绪元年(1875年),她三岁时,父亲吕凤岐乃于光绪三年丁丑科进士及第,后历任国史馆协修、玉牒纂修、山西学政等,家有藏书3万卷。吕惠如后来曾出任南京两江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多年。郑逸梅的《艺林散叶》记载:"清末民初,吕惠如任南京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吕美荪任奉天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吕碧城任天津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吕坤秀任厦门女子师范学校教师,姐妹四人,同事教育工作。"书香之家的熏陶,使得吕氏四姐妹聪颖而早慧。清末时期,除小妹吕坤秀年龄尚小之外,吕惠如和她的妹妹吕美荪、吕碧城都以诗文闻名于世,号称“淮南三吕,天下知名。”目前,惠如长短句转载较多,诗作较少。以下诗稿为雪中桦在网上搜辑而得。

《即景》
疏林下黄叶,飞鸟倏已返。寒烟淡欲没,夕阳红更远。新诗不可吟,秋心托层帐。


《春夜大风感赋》:
过眼繁华感不禁,芳菲无依任消沉。竹怀独立凌云志,兰具孤芳卧雪心。窗度飞红风漠漠,帘面罡风下碧霄,金铃空击短长条。飘茵堕涿知多少,一样名花取次消。


《秋日杂书》:人生无百岁,艰患动相扰。自愧非壮士,抚时益多恼。西风何处来,忧怀胡可道。烟外有吟虫,夜夜啼芳草。


《秋日杂书》:
斜阳下辣柳,秋蝉时一鸣。落叶黏我表,似诉飘摇情。我生亦萧瑟,岁月复相惊。感此摧中怀,怆焉将泪倾。



《分手感赋》小序:眉生二妹去岁于归金陵,十月归省,盘桓数月,极山水琴樽之乐,今复将行,予与碧城亦皆北上,至金陵分手感赋。诗二首云:
忽忽三冬过,光阴下水船。风云无壮志,哀乐逼中年。此去如群雁,分飞各一天。离怀托明月,齐向故乡悬。

胜友初相识,临歧恨莫排,至情惟我辈,分手况天涯。芳草怜佳节,春云滞别怀,他时有归梦,先遣到秦淮。



《庚子书愤》二首:
五云楼阁凤城中,太液波惊一夜风。铁骑昔曾凌上国,金戈重又召西戎。朝臣妄起封狼策,草寇翻思汉马功。毕竟何人为画筋,铸同此错恨无穷。

中原何日履康庄,从此强邻日益张。四百兆民愁海共,百千亿数辱金偿。迂儒未解维时局,毅魄谁期作国殇。奇语同胞须梦醒,江山满眼近斜阳。



《虞姬》:
独吟龙泉殉主身,一时节义竞无伦。汉王甘把严亲弃,不及重瞳一美人。


《王嫱》:
天子惊看色不同,和戎可惜去匆匆。自缘艳极难描写,不为无金恼画工。


《江采苹》:
谢女风神浅淡妆,楼东作赋意堪伤。芳心愿抱寒梅洁,春色何妨让海棠。



《橘》:
消得灵均颂,宜居百果先。秋风垂禹庙,落日见吴船。像合黄金铸,甘如玉醴鲜。自来坚本性,不信入淮迁。



《橘》:
春信新从赤道回,浓华先绽岭头梅。扫除冰雪开生面,点缀山川有异材。特色早邀倾国誉,此曲青琴抚落霞,酒香风冷月初斜。琐珠夜灿珊瑚海,丹鼎春藏太乙家。悟得天真宜烂漫,修来浓福称高华。化工特与增颜色,领袖江南十万花。




《梧桐》
百尺龙门枝,垂荫碧云深。日夕哀蝉响,时流太古音。凤鸟既不至,愿作七弦琴。藉以发悲歌,用激烈士心。


《题桃园图》
柳暗花明又一村,村中花柳自成春。不知汉魏之间事,恰是义皇以上人。十里桑麻开绿野,四时风月异红尘。渔郎已到仍归去,莫怪重来失故津。


《春夜大风感赋》:
愿借慈云作绮围,大千尘世护芳菲。东君枉做司香主,只管花开不管飞。


《秋日杂书-五古二首》:
斜阳下疏柳,秋蝉如一鸣。落叶黏成衣,似诉飘摇情。我生亦萧瑟,岁月忽相惊。感此摧中怀,怆焉将泪倾。
炊烟不在树,化作秋云碧。西风引微凉,吹此凭楼客。遥山招欲来,为有疏林隔。相对寂无言,夕阳红脉脉。

《咏霜》
乍疑疏雪落林间,细看空蒙薄玉颜。昨夜微黄上新橘,晓来一白接秋山。钟飘残月初沉水,雁逐征人正度关。指点板桥朝日出,马蹄犹可认连环。


《长江舟中杂咏》
念载京江路,重来认爪鸿。云栖高士宅,草绿寄奴宫。北固青山在,南朝铁骑空。幼安词笔健,感慨古今同。




 

我国60年代书家的价值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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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题:从笔墨到观念:60年代书家的书史形塑

作者:姜寿田(《书法导报》副总编)

      





  虽然从一般意义上,以年代划分当代书家阵营似乎缺乏一定历史感,不过,对当代书家代际加以梳理,则当代书家的代际构成却是非常显明的。如果说20世纪四、五十年代的书家算得上当代书法启蒙一代的话,20世纪60年代书家则可称为开拓进取的一代。

  20世纪四、五十年代书家,他们中的代表人物大多得益于老一代书家如沙孟海、林散之、高二适、陆维钊、沈尹默、白蕉、王蘧常、启功、王学仲、箫娴等的教诲、提携与传承。因而这一代书家虽然由于社会历史原因,经历了诸多生活磨难,但是他们的起点却是较高的。从老一代书家那里得到的笔墨乃至传统修养传承使他们在20世纪80年代书法复兴的风云际会之际,很快头角峥嵘,并在老一代书家的引领支撑下,在创作与理论两个层面占据时代高度,成为当代书法复兴的主导力量。这一代书家当下平均年龄大多已在65岁以上,很多书家仍保持着旺盛的创作热情,并在创作上占据着当代书法创作的制高点.

  相较于上一代书家,20世纪60年代书家在整体上也体现出较高水平,这突出表现在他们对书法传统的遵循与书法主体性的开拓上。由于20世纪60年代书家几乎全都是在国展、中青展一系列展览上成名,因而对经典传统的砥砺构成他们书法创作的根柢,这与展览对传统经典的强调是一致的。同时,展览审美导向上的开放性与多元性,也使得20世纪60年代书家始终保持着对现代审美与形式的敏感。可以说,当代国展对现代审美与形式的高度关注是书法当代性的一个显性标志,也是当代书法在创作上与经典传统保持主体间性的重要体现。

  在这方面,20世纪60年代书家在创作审美上无疑占据着时代优势。如在20世纪80年代初首届国展中谢无量的书法因有人反对被强行拿下,退出展览,而也就在同届展览中,临摹之作竟堂而皇之地入选展览。但是到20世纪60年代书家成为国展创作主体的20世纪90年代,发生在首届国展中的上述情形已不可能出现。两相对比,表明国展的历史性进步,同时,也表明60年代书家创作群体对当代书法的历史推动以及在他们书法创作理想中所体现出的传统与现代的整合。

  作为在物质匮乏中成长起来的一代,60年代书家具有较沉重的忧患意识和历史意识。因而对传统文化怀有敬畏与价值尊崇,这使他们在创作中始终以遵循经典传统为首要;同时,作为在改革开放,中西文化融合多元境遇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书家,他们在创作上又始终具有开放的审美视野。因而自近现代书史以来,20世纪60年代的书家可谓是最具开放性的一代书家,他们没有碑帖对立的绝对限阀,也没有固定的对一门一派的尊崇,而是向书史全面开放。因而在60年代书家创作视野中,几乎书史上历代书法审美风格——包括民间书法,都成为取法的目标。也正是这种开放多元的创作取向,从根本上扭转了近现代以来或尊碑抑帖,或尊帖抑碑,在碑帖二元对立中左冲右突的狭隘创作路子。更重要的是,在帖学一脉上,从根本上冲破了赵、董以来对二王帖学的异化,通过对魏晋笔法的上溯,澄清扭转了元明以来对魏晋笔法的误读,扩大还原了对二王书法的取法门径。在这方面60年代帖学家无疑是具有代表性和突出成就的。

  60年代书家大多成名于20世纪90年代初中期,这个时期恰恰是中国当代社会文化艺术包括书法领域,思潮激宕,对书法观念产生了重要影响。并改变着书法存在方式,从而引起观念碰撞与论争。诸如,书法的现代性问题,是固守书法本体,还是走向世界化,消解汉字本体,混同西方现代抽象主义;民间书法问题,有人把经典传统包括二王帖学作为保守的象征,认为在经典传统中已开掘不出新的东西,因而民间书法便成为取代经典传统的新的源头活水;笔法与视觉造型问题,这个时期,书坛对笔法的质疑使笔法失去神圣性乃至无足轻重,成为被批判、颠覆的对象,一些以帖学笔法著称的书家被边缘化,书法成为造型意志的产物,形式、视觉造型取代笔法成为书法当代性标志,笔法/书写性,书卷气、文人化传统则成为被鄙视抨击的东西。由此,在书法新古典主义与民间信仰及后现代主义的文化/审美拼图中,在大众书写的非精英策略中,书写何为?也就成为这一时代向60年代书家提出的严峻课题。

  如果把视野放得再远些,即便是在西方现代哲学文化领域,现代性与后现代之间也存在着严重的思想冲突与博奕。如哈贝玛斯,在思想哲学观念上固守现代性理念,认为现代性仍然是一个没有完成的方案,并提出主体间性与话语交往理论,认为对现代性的认识理解取决于主体间性的话语沟通交往,而反对后现代主义的一味解构,颠覆中心,消解本体与平面化。我们虽然拒绝独断论的真理观,但是也不会轻易接受福柯、德思达诸如人已死,历史已不在场的虚无观念。按照儒家观念,人活着就是目的,而人活着就意味着历史的存在。“1981年4月23日和24日,在巴黎歌德研究所举行的会议上,伽达墨尔和德里达展开面对面的交锋。伽氏自己扎根在人文科学的浪漫主义传统之中。在其人文主义的传统之中。而德里达却是省略的,随想随提的形式提出几个问题,把伽氏的根基解构。当人们责问德里达,我们总不能永远解构。不置可否的解构大师,表示说,至少现在忙于解构。”(陈晓明《无边的挑战——中国先锋文学的后现代性》)

  当代书法面临着三种传统:本土古典传统,本土近现代传统与西方现代传统。对三种传统的取舍选择并不是一纯粹主体行为,而取决于历史预设与前见,亦即取决于历史境遇中的理解与接受。而恰恰在这方面,当代书法产生了历史性困难。当20世纪二、三十年代,激进主义对传统文化进行批判颠覆时,对古典传统的接受已出现障碍。好在这个时期批判与启蒙同时存在,中西文化融合在现代性题旨下出现良好势头。如白话文、新文学的产生;以大学体制为核心的科际整合下的现代学科的建立,围绕民主、科学而开启的新的社会道德规范和现代意识都表明传统文化现代转型的初步确立与成就。

  当代书法在30余年的历程中,接续了历史传统,在整体上获得了历史性进步,但是,在书法传统与现代观念上,包括对书法的文化认识理解上,还仍然存在着某些误读。这些误读甚至在很大程度上阻碍着当代书法的可持续发展乃至所可能达到的历史高度。这便是上述提及的当代书法在面对中西三种传统时所产生的主体性困难。如20世纪80年代书法大众化“书法热”中,对书法文人化及笔法的置疑,造成对本土经典书法传统的浅尝辄止和书法的俗化;对西方现代抽象主义的简单移置模仿导致“现代书法”的非本体化与无名化。进入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书法大众化运动在很大程度得到反拔,书法经典传统与笔法重新得到尊重。事实表明,对这种双重桎梏的冲破与超越是当代书法走向历史性发展的前提。

  60年代书家群体创作,是在一个重要的书史转换期展开的。他们既有因袭也有开拓;在承受书史转换期不可能不有的积弊的同时,也开创出新的书史之境。如对近现代碑帖融合传统强制性的转换,对帖学独立与自觉的推动;对赵、董帖学的批判回溯与讨源,都显示出60年代书家的创作价值与成就。而随着人生与创作阅历的升华,60年代书家群体的文化自觉意识也在不断强化与深化。他们中的代表书家已自觉将书法置于文化境遇之中,而使自身创作体现出心性化特征。他们固守本土书法文化传统,对本土文化传统表现出高度尊崇与自信。熊秉明说:“讨论艺术的真谛到了艺术即存在的阶段,应该算到了终点。如果还有所说,那是有关存在本身的问题;如果还有疑惑,那是对于存在的疑惑。”

  当代书法只有跃进到本体高度,并辨疑释惑才应是进入到书史自洽境遇。它预示着当代书法开始摆脱庸俗社会学的干扰,开始在澄明之境追寻书史的目标。可以发现,在这种价值追求中,有着60年代书家愈益巨大的身影。

          (转载自“闯明园的博客”)

 

沈祖棻:唐人七绝诗的发展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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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子愉先生曾就《全唐诗》中存诗一卷以上的诗人的作品加以统计,制成此表(见所撰《唐代科举制度与五言诗的关系》,载《东方杂志》第四十卷第八号)

向来谈到唐诗,都分初、盛、中、晚四个时期。这一古老的分法,有它相当合理之处。关于初、盛、中、晚的分法,一般是以高祖武德元年(618)到玄宗先天元年(712),约九十余年,为初唐。玄宗开元元年(713)到代宗永泰元年(765),约五十余年,为盛唐。由代宗大历元年(766)到敬宗宝历二年(826),整六十年,为中唐。文宗大和元年(827)到昭宣帝天祐元年(904),约七十余年,为晚唐。从前引施先生所制的表中可以看出,七言绝句和五言律诗、七言律诗一样,在四唐中数量是一直上升的,而其中初唐七言绝句占全部七言绝句总数百分之一强,盛唐占百分之六弱,中唐占百分之四十一弱,晚唐占百分之五十一强。这当然不能说明七言绝句的质量愈来愈高,但可以证明它的数量愈来愈多,这一诗体愈来愈为诗人们所乐于使用。

以下我们略述四唐七绝诗发展的轮廓。在每一个时期中,它们是各有其不同于另一时期的情况的。

在初唐时代,整个诗风沿袭齐梁,律诗开始成熟,绝句律化也在这时期开始完成。当时的诗人似乎还没有十分注意这种有远大前程的体裁,所以产生的数量不很多,也没有专以七言绝句擅长的作家。但这并不等于说:初唐的七言绝句没有它的特色。概括地说,它的这一时期的特色就在于它处在一个成长期中,在形式上,它尚未完全律化,诗人们既不十分注意声律严整,对偶工致;在构思上,也没有力求用意深刻,出语惊人。他们在用这一诗体写作的时候,往往随情涉笔,并不刻意经营,而自具浑朴自然之美。这种特色,到盛唐以后,反而由于它的成熟而减少了,好像一个成年人不能再回到他的童年一样。

管世铭《读雪山房唐诗抄》七绝凡例说:“初唐七绝,味在酸咸之外。‘人情已厌南中苦,鸿雁那从北地来?’‘独怜京国人南窜,不似湘江水北流。’‘即今河畔冰开日,正是长安花落时。’读之,初似常语,久而自知其妙。”这是很有见地的话。他所引的王勃《蜀中九日》、杜审言《渡湘江》、张敬忠《边词》,的确是并不着力,而意境自然,风格超妙。它如杜审言的《赠苏书记》、贺知章的《回乡偶书》,都是传诵人口的;而王翰的《凉州词》,则被王世贞《艺苑卮言》推为唐人七绝的压卷作品之一。可见七言绝句在初唐时期,虽然“风调未谐”(王士禛《唐人万首绝句选》凡例语),而别具韵味;虽然作者不多,而颇有名篇。这一时期的作品,是唐人七绝诗的良好的开端,为后来的许多专家杰作的出现准备了优越的条件。不但在推动七言绝句的发展方面有它的功绩,应该加以重视,即就本身而论,也仍然是有它的价值的。




自玄宗开元以来,进入了盛唐时代。由于近百年来人民的努力,国家强盛了,经济富厚了,给唐诗也带来了一个繁荣时代。这时的诗歌如日中天,百花齐放,作家辈出。七言绝句也在初唐的基础上走上了新的道路。

在许多作家中,我们首先要谈到的是王昌龄。王昌龄在当时有“诗夫子”之号,如果以他的全部诗歌创作来说,是名不副实的,但专就七言绝句来说,则当之无愧。他在中国诗歌史上是出现得最早的以七言绝句名家的诗人之一。

在王昌龄的七绝诗中,反映宫廷妇女生活的作品是极值得重视的一个方面。他非常深刻地了解和同情她们的痛苦,代她们发泄了苦闷的心声。如《长信秋词》中“金井梧桐”一首写她们长夜的寂寞,“奉帚平明”一首写她们失意的悲哀,“真成薄命”一首写她们虽曾一度受宠,随即又被抛弃的不幸命运。对于这些不幸的妇女们,诗人是饱含着同情的眼泪来描写她们的。王昌龄是首先以七绝诗成功地揭露了当时宫廷妇女的悲怨生活的作家,后来以宫词著名的王建、王涯,就是在这一方面的继承者。沈德潜《唐诗别裁》评王昌龄七言绝句说:“深情幽怨,意旨微茫,令人测之无端,玩之无尽,谓之唐人《骚》语,可。”固然在他的许多赠别言情之作中,也具有这种特色,但在其宫怨诗中,这种特色更为突出。

盛唐是唐帝国对外战争以及国内各民族之间的战争都比较频繁的时代,士兵对保卫祖国的忠诚和对侵略战争的反感,人民的和平生活和战争的矛盾,在王昌龄诗中的反映也是丰富的。其中有的写出征士兵的乡愁和家中妻子的离恨,如《从军行》中的“烽火城西”、“琵琶起舞”等篇;有的写士兵爱国的热情和战斗的英勇,如《从军行》中的“青海长云”、“大漠风尘”等篇;有的写对于当时将帅的指责,如《出塞》中的“秦时明月”等篇。他从各方面体现了从军士兵们的矛盾而复杂的感情,绘制了当时战争生活的丰富图景。

王昌龄的七绝诗善于用含蓄的手法来反映深刻的思想感情,特别耐人寻味。例如“奉帚平明”一首,并不明写宫廷妇女怨恨自己不如别人,而只从侧面抒发美丽的容颜还不及丑陋的寒鸦那么幸运的感慨,具有“含蕴无穷”(沈德潜《唐诗别裁》评语)之妙。“秦时明月”一首主旨在指斥当时将领庸碌,不能卫国,致使士兵长年征战,却只从对于古代名将的赞美和向往立言,也同样显得意味深永。就艺术形式方面而言,以组诗的形式来扩大七绝诗的容量,使它以短诗而具有长诗的长处,王昌龄也是最早的试验者并在这方面取得了卓越成就的诗人之一。




李白是祖国诗坛上最伟大的天才之一。他不屑拘于声偶,所以其集中古体诗多,今体诗少,律诗尤其少。他自己并说过带有复古意味的“寄兴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的话(见孟棨《本事诗》)。但在创作实践中,他的律、绝诗的成就仍然是很高的,就绝句说,王世贞甚至认为:“太白五、七言绝句,实唐三百年一人。”他曾以七言绝句组诗来抒写重大的政治事件,如《上皇西巡南京歌》,《永王东巡歌》等。在这些诗中,他把写古诗的手段用来写小诗,形成一种特殊面貌。但是其成就最高的还是一些赠别、怀古、游览之作。

李白性格豪放,有凌越世俗的精神,但对于丰富多彩的人间生活,他仍然是非常热爱的。如他的《送孟浩然之广陵》写对朋友别时的留恋和别后的怅惘,《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则对不幸的友人倾吐了深切的关怀和同情,都是极其感动人的。他笑傲王侯,蔑视权贵,所以和普通人民容易发生真诚亲切的友谊,这从《赠汪伦》等诗中可以看出来。这位诗人对于历史上的盛衰兴亡,也有很强烈的感慨。如《越中怀古》、《苏台览古》等篇,都就昔日的繁华和今日的凄凉作了鲜明的对比,以鹧鸪、杨柳、江月这些古今常见的景物,来衬托人事的变化无常,通过对万古常新的大自然的描写,来暗示统治者富贵荣华的不可恃,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李白对于祖国壮丽的山河极为爱好,同时,他阔大的胸襟和豪迈的气概是和这些景物融洽无间的。因此,他描绘自然景物的诗篇也非常出色。如《下江陵》写白帝的高峻、江流的湍急、航行的轻快、两岸风景的幽美,都确切鲜明,使人如亲历其境,而且诗人俊爽英伟的形象也融入景物,体现在诗中了。这样的例子是很多的。

李白七绝诗的风格特征,如胡应麟《诗薮》所说:“读之真有挥斥八极、凌厉九霄意。”也如《唐诗别裁》所说:“只眼前景,口头语,而有弦外音,使人神远。”这些评语并不夸张。在不少的七绝诗杰作中,李白那种天马行空般的精神面貌和行云流水般的艺术手段是密切地结合在一起的。他的无意求工而自然入妙的作品,对于美感不同的读者,往往具有同样的魅力。

王昌龄、李白是两位同时齐名的七言绝句大师,如卢世?《紫房余论》所说:“天生太白、少伯以主绝句之席,勿论有唐三百年,两人为政,亘古今来,无复有骖乘者矣。”王世贞、胡应麟也有类似的看法。批评家们对于这两位诗人的七绝诗虽都极其推崇,也有将他们加以比较,企图区分优劣的。另外一些人则正确地指出:王、李之间,只有异同,难分优劣:“大概李写景入神,王言情造极。王宫词、乐府,李不能为;李览胜、纪行,王不能作。”(胡应麟:《诗薮》)“李俊爽,王含蓄,两人辞、调、意俱不同,各有至处。”(叶燮:《原诗》)我们认为:这种意见是比较客观的、可信的。



王维在盛唐诗人中,地位仅次于李、杜。他的诗无体不备,也无体不工。由于他的世界观和生活实践的限制,其成就虽不能和李、杜并论,但仍不失为诗坛重镇。他描写自然景物的五言绝句一向最为人们所称道,这里姑且不论。七绝方面,他最好的作品多数是反映诗人少年时代青春的活力和对于生活的热爱的。他抒写了自己的壮怀和豪气,表现出他对于政治的抱负和追求功名事业的雄心,如组诗《少年行》;而在另一些篇章中,则流露了对于亲属友朋的深情厚意,如《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送元二使安西》等。兼有爽朗、缠绵之长,乃是我们读了王维七绝诗以后的主要印象。

这位诗人对当时和后世的影响都相当大,甚至于形成了一个流派。但他的追随者、继承者和欣赏者中的多数,似乎都忽略了他创作中积极的面对现实的一面,而有意无意地扩大了他思想感情中消极因素的影响。我们今天对王维,是有必要加以全面的再认识的。

被称为诗圣的杜甫,古诗、律诗,世有定论。但对其七言绝句,批评家们却不无分歧的意见,如管世铭认为:“少陵绝句,《逢李龟年》一首而外,皆不能工。正不必曲为之说。”而李重华《贞一斋诗说》则说:“杜老七绝,欲与诸家分道扬镳,故尔别开异径。独其情怀,最得诗人雅趣。”我们认为:杜甫七绝如《江南逢李龟年》、《赠花卿》等篇,声调情韵,和王、李诸家的区别是不大的,可见他并不是没有能力写出那样的作品来,但由于追求艺术上的独创性,确实在这方面有意和另外一些诗人立异,而其成绩也很可观。如在题材方面,他创造了《戏为六绝句》这种论诗的体裁。在篇章结构方面,他运用古人写杂诗的方法创作了《漫兴》、《解闷》等组诗。在格律方面,不但时时突破当时已经固定的律化绝句的音节,采用当时民歌的声调;而且有的时候,还爱押仄韵,故意仿效唐以前的古歌谣。这对于宋代著名的江西派诗人黄庭坚等很有影响,李重华能够看出杜甫在七绝诗方面有意“别开异径”,是有见解的,但认为这种作品为“最得诗人雅趣”,则未免有些过分了。

除了上面所述及的诸大家外,在这一时期中,王之涣、岑参、高适、贾至等人,也曾写出过一些精彩的七言绝句。其中个别的作品,如王之涣的《凉州词》,甚至是非常突出的名篇。

中唐以来,七绝诗的作者更多了,技巧也更能为多数人所普遍掌握了。即使不大著名的诗人,也往往有一些动人的七绝诗传世。我们在这里仍只选择几位有代表性的作家来加以介绍。

首先,可以谈到李益。他在当时是以七言绝句负盛名的,许多作品曾被画为屏障,谱为歌辞。为了得到他的新作,乐工们甚至不惜以贿赂求取。由于早年功名失意,他曾北游河朔,依靠藩镇。历时十年的军中生活,使他创作了不少以边塞、军旅生活为题材的七绝诗。如写士兵思乡的《夜上受降城闻笛》、写行军艰苦的《从军北征》、写边塞荒寒的《听晓角》、写中原扰攘的《上汝州郡楼》等,都是精警夺目的杰作。这是李益七言绝句中最有成就的一部分,它们成功地透露了中唐以来唐帝国日渐衰微的局势和作家个人的身世之感。管世铭说:“李庶子出手即有羽歌激楚之音,非古之伤心人不能至此。”这个评语很正确地指出了:李益的七绝中的悲壮声情,是特别感动读者的。

刘禹锡可以说是唐代除王昌龄以外,以最大力量来从事七绝诗写作的诗人。管世铭说他是“无体不备,蔚为大家,绝句中之山海”。李重华也认为他是王昌龄、李白以后最有成就的七言绝句作家,并非过誉。他在这方面的努力,首先值得提出的是,在这一诗体从民间上升到文人手中数百年以后,再开始主动地向民歌学习。他集中的《竹枝词》、《堤上行》、《踏歌词》、《浪淘沙》、《杨柳枝》等,就是其学习的成果。他不仅仿效这种民间形式和情调来写爱情,而且有时还用来写一些风土人情和劳动生活。它们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普通劳动人民的生活、感情,对于后来《花间集》中一些五代词人写风土的词,也具有启发作用。



刘禹锡继承了李白、杜甫写七绝组诗的传统,而发展得比他们更加完整和广泛,如《金陵五题》就是一例。他对于杜甫的七言绝句中已经出现的议论、讽刺等表现手法,也有所发展。如《与歌者米嘉荣》、《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再游玄都观》等都是。这种手法又影响了晚唐的杜牧、李商隐以及宋代的王安石、苏轼。刘禹锡卷入了当时的党争,宦途失意,长期贬官,这类的诗正是他自己政治生活的写照。所以陆时雍《诗镜总论》说他“深于哀怨”,“婉而多讽”,他的诗风简炼沉着,七言绝句也是如此。

元稹、白居易的七言绝句也是值得称道的。他们的诗以浅显通俗见长,在七言绝句方面,也保存了这一特点。对于当时政治社会的重大问题,他们写得很多,但却几乎全是用五、七言古诗来写的。尽管如此,这两位诗人以七绝诗描写的对于家庭朋友生离死别的悲感和其他日常生活,仍然非常真挚恳切,一往情深。如元稹的《六年春遣怀》、《闻乐天授江州司马》、《得乐天书》,白居易的《邯郸至除夜思家》、《同李十一醉忆元九》、《舟中读元九诗》等篇,都写出了自肺腑中流出的深厚感情。白居易的七言绝句,特别流畅宛转,比元稹的成就更高一些。

这时,七绝诗中还有一种值得注意的现象,就是大型组诗的出现。王建的《宫词》一百首,从许多不同的角度描写了帝王宫廷生活。当然,由于作者的生活时代和出身阶级的局限性,有些不免是歌颂了这种腐朽生活的,但是同时也深刻地透露了宫廷生活的黑暗面,特别是宫廷妇女内心的苦闷,使读者对于那些锦衣玉食的女奴隶,产生了极大的同情,从而对于使她们陷于不幸的封建制度,感到愤慨。从王建《宫词》以后,继之而起的,有晚唐诗人曹唐的《小游仙诗》九十八首、罗虬的《比红儿诗》一百首、胡曾的《咏史诗》一百五十首等。这些作品,成就不高,但却扩大了七绝这种小诗的容量,值得注意。

此外,韦应物、张仲素、张祜、韩翃等,也各有一些脍炙人口的七言绝句。

杜牧和李商隐是晚唐时代的重要诗人,也是这一时期的七绝诗大家。杜牧生在藩镇割据的晚唐,颇有用世之志,立朝刚直,敢于论列时政,指陈得失,同时,还是个儿女情长的人。崔道融在《读杜紫薇集》一诗中写道:“紫薇才调复知兵,长觉风雷笔下生。还有枉抛心力处,多于五柳赋《闲情》。”很幽默地刻画了他这位前辈的精神面貌。七绝一体,是他的专长,横放近于李白,讽刺近于刘禹锡。如《过华清宫》、《过勤政楼》、《将赴吴兴,登乐游原》等篇都能于小中见大,词浅意深。它如写情的《赠别》、写景的《江南春》,也是难得的佳作。

李商隐的七言绝句具有“寄托深而措辞婉”(叶燮:《原诗》),以及“以议论驱驾,而神韵不乏”(施补华:《岘傭说诗》)的特点。这位诗人喜欢用典故,并且很会用典故,他的七绝诗也往往利用典故来展示他的感情,因而是比较难懂的。他另外有些作品,用意虽深婉,而语言却明白,就更为我们所爱好了。如悼念亡妻的《嫦娥》、讥讽统治者不懂用人的《贾生》,构思就很曲折(它们还不是李商隐七绝诗中最难懂的),而《夜雨寄北》、《离亭赋得折杨柳》,却又曲折又浅显,更使人荡气回肠。

在晚唐诗人中,温庭筠、韩偓、郑谷、韦庄的七绝也是有名的。在白居易等的影响之下,这时还出现了一些通俗诗人,如罗隐、杜荀鹤、胡曾等。他们有些七绝诗句,在长期流传中,都变成了古代社会上通行的成语,如罗隐的“采得百花成蜜后,不知辛苦为谁甜”(《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自遣》),杜荀鹤的“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赠质上人》)就是。胡曾的《咏史诗》,为后来讲史所常引用,《三国演义》中就引过他三首,可见其通俗性和为各阶层人民所熟悉的情况。这些现象,说明了通俗诗在社会上流行之广,也说明了七言绝句是当时最流行的诗体。

宋荦说:“诗至唐人七绝,尽善尽美。自帝王、公卿、名流、方外以及妇人女子,佳作累累。取而讽之,往往令人情移,回环含咀,不能自已。此真《风》、《骚》之遗响也。”(《漫堂说诗》)这一段话,很扼要地指出了唐人七绝诗的成就,及其作者的广泛性。对唐代许多七绝作家一一加以论述,在这里是不可能的,因此,宋荦这一总的赞语,就无妨引来作为我们的简单介绍的结束。

(节选自《唐人七绝诗浅释·引言》)

 

罗隐《甲乙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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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 /
羅隱 /
甲乙集/卷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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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1 曲江春感
2 皇陂
3 寄鄭補闕
4 牡丹花
5 黃河
6 汴河
7 西京崇德里居
8 投所思
9 經張舍人舊居
10 雒城作
11 姑蘇城南湖陪曹使君遊
12 秋日有寄姑蘇曹使君
13 送章碣赴舉
14 寄楊秘書
15 往年進士趙能卿嘗話金庭勝事見示敘
16 得宣州竇尚書書因投寄二首 
16.1 一
16.2 二
17 雪
18 暇日有寄舟蘇曲使君兼呈張郎中郡中賓僚
19 寄右省王諫議
20 焚書坑
21 始皇陵
22 送沈先輩歸宋上嘉禮
23 春日葉秀才曲江
24 西京道德里
25 憶夏口
26 武牢關
27 途中獻晉州孟中丞
28 長安秋夜
29 春晚寄鍾尚書
30 秋曉寄友人
31 秋日有酬
32 所思
33 送魏校書兼呈曹使君
34 四皓廟
35 浮雲
36 早發
37 香
38 鄴城
曲江春感
江頭日暖花又開,江東行客心悠哉。
高陽酒徒半凋落,終南山色空崔嵬。
聖代也知無棄物,侯門未必用非才。
一船明月一竿竹,家住五湖歸去來。 

皇陂
皇陂瀲灧深復深,陂西下馬聊登臨。
垂楊風輕弄翠帶,鯉魚日暖跳黃金。
三月窮途無勝事,十年流水見歸心。
輸他谷口鄭夫子,偷得閒名說至今。 

寄鄭補闕
夫子門前數仞牆,每經過處憶游梁。
路從青瑣無因見,恩在丹心不可忘。
未必便為讒口隔,只應貪草諫書忙。
別來愁悴知多少,兩度槐花馬上黃。 

牡丹花
似共東風別有因,絳羅高卷不勝春。
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亦動人。
芍藥與君爲近侍,芙蓉何處避芳塵。
可憐韓令功成後,辜負穠華過此身。 

黃河
莫把阿膠向此傾,此中天意固難明。
解通銀漢應須曲,才出崑崙便不清。
高祖誓功衣帶小,仙人占斗客槎輕。
三千年後知誰在,何必勞君報太平。 

汴河
當時天子是閒遊,今日行人特地愁。
柳色縱饒妝故國,水聲何忍到揚州。
乾坤有意終難會,黎庶無情豈自由。
應笑秦皇用心錯,謾驅神鬼海東頭。 

西京崇德里居
進乏梯媒退又難,強隨豪貴滯長安。
風從昨夜吹銀漢,淚擬何門落玉盤。
拋擲紅塵應有恨,思量仙桂也無端。
錦鱗赬尾平生事,卻被閒人把釣竿。 

投所思
憔悴長安何所為?旅魂窮命自相疑。
滿川碧嶂無歸日,一榻紅塵有淚時。
雕琢只應勞郢匠,膏肓終恐誤秦醫。
浮生七十今三十,從此凄惶未可知。 

經張舍人舊居
行塵不是昔時塵,謾向朱門憶侍臣。
一榻已無開眼處,九泉應有愛才人。
文餘吐鳳當年詔,樹想棲鸞舊日春。
從此恩深轉難報,夕陽衰草淚沾巾。 

雒城作
大鹵旌旗出洛濱,此中煙月已埃塵。
更無樓閣尋行處,只有山川識野人。
早得鑄金誇范蠡,旋聞垂釣哭平津。
舊游難得時難遇,回首空城百草春。 

姑蘇城南湖陪曹使君遊
水蓼花紅稻穗黃,使君蘭棹泛回塘。
倚風荇藻先開路,迎旆鳧鷗盡著行。
手裡兵符神與術,腰間金印彩為囊。
少年太守勳庸盛,應笑燕台兩鬢霜。 

秋日有寄姑蘇曹使君
多病無因棹小舟,闔閭城下謁名侯。
水寒不見雙魚信,風便唯聞五誇謳。
早說用兵長暗合,近傳觀稼亦閒遊。
須知謝奕依前醉,間阻清談又一秋。 

送章碣赴舉
蘋鹿歌中別酒催,粉闈星彩動昭回。
久經罹亂心應破,乍睹昇平眼漸升。
顧我昔年悲玉石,憐君今日蘊風雷。
龍門盛事無因見,費盡黃金老隗台。 

寄楊秘書
潮水平來見鯉魚,偶因烹處得瓊琚。
披尋藻思千重後,吟想冰光萬里馀。
漳浦病來情轉薄,赤城吟苦意何如?
錦衣公子憐君在,十載兵戈從板輿。 

往年進士趙能卿嘗話金庭勝事見示敘
會稽詩客趙能卿,往歲相逢話石城。
正恨故人無上壽,喜聞良宰有高情。
山朝佐命層層聳,水接飛流步步情。
兩火一刀罹亂後,會須乘興雪中行。 

得宣州竇尚書書因投寄二首
雙魚迢遞到江濱,傷感南陵舊主人。
萬里朝台勞寄夢,十年侯國阻趨塵。
尋知亂後嘗辭祿,共喜閒來得養神。
時見齊山敬亭客,不堪戎馬戰徵頻。 

曾逐旌旗過板橋,世途多難竟蓬飄。
步兵校尉辭公府,車騎將軍憶本朝。
醉裡舊遊還歷歷,病中衰鬢奈蕭蕭,
遺簪墜履應留念,門客如今只下僚。 

細玉羅紋下碧霄,杜門傾巷落偏僥。
巢居只恐高柯折,旅客愁聞去路遙。
撅凍野蔬和粉重,掃庭松葉帶酥燒。
寒窗呵筆尋詩句,一片飛來紙上銷。 

暇日有寄舟蘇曲使君兼呈張郎中郡中賓僚
嘉植陰陰覆劍池,此中能政動神祇。
湖邊觀稼雨迎馬,城外犒軍風滿旗。
融酒徒誇無算爵,儉蓮還少最高枝。
珊瑚筆架真珠履,曾和陳王幾首詩? 

寄右省王諫議
耳邊要靜不得靜,心裡欲閒終未閒。
自是宿緣應有累,可能時事更相關。
魚慚張翰辭東府,鶴怨週愚負北山。
看卻金庭芝術老,又驅車入七人班。 

焚書坑
千載遺踪一窖塵,路傍耕者亦傷神。
祖龍算事深乖角,將謂詩書活得人。 

始皇陵
荒堆無草樹無枝,嬾向行人問昔時。
六國英雄漫多事,到頭徐福是男兒。 

送沈先輩歸宋上嘉禮
青青仙桂觸人香,白苧衫輕稱沈郎。
好繼馬卿歸故里,況聞山簡在襄陽。
杯傾別岸應須醉,花傍徵車漸欲芳。
擬把金錢贈嘉禮,不堪棲屑困名場。 

春日葉秀才曲江
江花江草暖相隈,也向江邊把酒杯。
春色惱人遮不得,別愁如瘧避還來。
安排賤跡無良策,裨補明時望重才。
一曲吳歌齊拍手,十年塵眼未曾開。 

西京道德里
秦樹團團夕結陰,此中莊舄動悲吟。
一枝丹桂未入手,萬里滄波長負心。
老去漸知時態薄,愁來惟願酒杯深。
七雄三傑今何在?休為閒人淚滿襟。 

憶夏口
漢陽渡口蘭為舟,漢陽城下多酒樓。
當年不得盡一醉,別夢有時還重遊。
襟帶可憐吞楚塞,風煙只好狎江鷗。
月明更想曾行處,吹笛橋邊木葉秋。 

武牢關
楚人曾此限封疆,不見清陰六里長。
一壑暮聲何怨望,數峰秋勢自顛狂。
由來四皓須神伏,大抵秦皇謾氣強。
欲學雞鳴試關吏,太平時節懶思量。 

途中獻晉州孟中丞
太平天子念蒲東,又委星郎養育功。
昨日隼旗辭闕下,今朝珠履在河中。
樓移庾亮千山月,樹待袁宏一搧風。
不及政成應入拜,晉州何足展清通。 

長安秋夜
遠聞天子似羲皇,偶舍漁鄉入帝鄉。
五等列侯無故舊,一枝仙桂有風霜。
燈欹短焰燒離鬢,漏轉寒更滴旅腸。
歸計未知身已老,九衢雙闕夜蒼蒼。 

春晚寄鍾尚書
宰府初開忝末塵,四年談笑隔通津。
官資肯便矜中路,酒盞還應憶故人。
江畔舊遊秦望月,檻前公事鏡湖春。
如今莫問西禪塢,一炷寒香老病身。 

秋曉寄友人
洞庭霜落水雲秋,又泛輕漣任去留。
世界高談今已得,宦途清貴舊曾遊。
手中彩筆誇題鳳,天上泥封獎狎鷗。
更見南來釣翁說,醉吟還上木蘭舟。 

秋日有酬
舊業傳家有寶刀,近聞餘力更揮毫。
腰間印佩黃金貴,卷裡詩裁白雪高。
宴罷嘉賓吟鳳藻,獵歸諸將問龍韜。
分茅裂土才三十,猶擬回頭奪錦袍。 

所思
梁王免苑荊榛裡,煬帝雞台夢想中。
只覺惘然悲謝傅,未知何以報文翁。
生靈不幸台星拆,造化無情世界空。
劃盡寒灰始堪嘆,滿庭霜葉一窗風。 

送魏校書兼呈曹使君
亂離無計駐生涯,又事東遊惜歲華。
村店酒旗沽竹葉,野橋梅雨泊蘆花。
讎書發跡官雖屈,負米安親路不賒。
應見使君論世舊,掃門重得向曹家。 

四皓廟
漢惠秦皇事已聞,廟前高木眼前雲。
楚王謾費閒心力,六里青山盡屬君。 

浮雲
溶溶曳曳自舒張,不向蒼梧即帝鄉。
莫道無心便無事,也曾愁殺楚襄王。 

早發
北去南來無定居,此生生計竟何如?
酷憐一覺平明睡,長被雞聲惡破除。 

沈水良樹食柏珍,博山爐暖玉樓春。
憐君亦是無端物,貪作馨香忘卻身。 

鄴城
臺下年年掩翠蛾,臺前高樹夾漳河。
英雄亦到分香處,能共常人較幾多。 



羅隱 /
甲乙集/卷02
 
甲乙集/卷02 

卷一  甲乙集 卷二
 卷三→  
 

目录
1 七夕
2 送臧濆下第謁竇鄜州
3 清明日曲江懷友
4 送鄭州嚴員外
5 孫員外赴闕後重到三衢
6 衡陽泊木居士廟下作
7 鐘陵見楊秀才
8 自湘川東下立春泊夏口阻風登孫權城
9 春日憶湖南舊遊寄盧校書
10 賀淮南節度盧員外賜緋
11 春日獨遊禪智寺
12 和淮南李司空同轉運員外
13 后土廟
14 金陵夜泊
15 上江州陳員外
16 廣陵開元寺閣上作
17 上鄂州韋尚書
18 早春巴陵道中
19 廣陵秋日酬進士臧濆見寄
20 淮南送李司空朝觐
21 秋日禪智寺見裴郎中題名寄韋贍
22 廣陵春日憶池陽有寄
23 春日湘中題岳麓寺僧舍
24 出試後投所知
25 湘南春日懷古
26 江州望廬山
27 金陵寄竇尚書
28 清溪江令公宅
29 鄭州獻盧舍人
30 別池陽所居
31 送內使周大夫自杭州朝貢
32 酬黃從事懷舊見寄
33 繡
34 西施
35 自遣
36 白角篦
37 銅雀台
38 鸚鵡
39 金錢花
40 梅
七夕
絡用星河菡萏天,一家歡笑設紅筵。
應傾謝女珠璣篋,盡寫檀郎錦繡篇。
香帳簇成排窈窕,金針穿罷拜嬋娟。
銅壺漏報天將曉,惆悵佳期又一年。 

送臧濆下第謁竇鄜州
賦得長楊不直錢,卻來京口看鶯遷。
也知絳灌輕才子,好謁尤常醉少年。
萬里故鄉雲縹緲,一春生計淚瀾汍。
多情柱史應相問,與話歸心正浩然。 

清明日曲江懷友
君與田蘇即舊遊,我於交分亦綢繆。
二年隔絕黃泉下,盡日悲涼曲水頭。
鷗鳥似能齊物理,杏花疑欲伴人愁。
寡妻稚子應寒食,遙望江陵一淚流。 

送鄭州嚴員外
欲將刀筆潤王猷,東去先分聖主憂。
滿扇好風搖鄭圃,一車甘雨別皇州。
尚書磧冷鴻聲晚,僕射陂寒樹影秋。
從此文星在何處?武牢關外庾公樓。 

孫員外赴闕後重到三衢
遠山高樹思悠哉,重倚危樓盡一杯。
謝守已隨徵詔入,魯儒猶逐斷蓬萊。
地寒謾憶移暄手,時急方須濟世才。
宣室夜闌如有問,可能全忘未然灰。 

衡陽泊木居士廟下作
烏噪殘陽草滿庭,此中枯木似人形。
只應神物長為主,未必浮槎即有靈。
八月風波飄不去,四時黍稷薦惟馨。
南朝庾信無因賦,牢落祠前水氣腥。 

鐘陵見楊秀才
孺亭滕閣少踟躕,三度南游一事無。
只覺流年如鳥逝,不知何處有龍屠。
雲歸拱井枝柯斂,水下漳江氣色粗。
賴得與君同此醉,醒來愁被鬼揶揄。 

自湘川東下立春泊夏口阻風登孫權城
吳門此去逾千里,湘浦離來想數旬。
只見風師長佔路,不知青帝已行春。
危憐壞堞猶遮水,狂愛寒梅欲傍人。
事往時移何足問,且憑村酒暖精神。 

春日憶湖南舊遊寄盧校書
旅榜前年過洞庭,曾提刀筆事甘寧。
玳筵離隔將軍幕,朱履頻窺處士星。
恩重匣中孤劍在,夢餘江畔數峰青。
金貂見鵬嘉賓散,回首昭丘一涕零。 

賀淮南節度盧員外賜緋
儉蓮高貴九霄聞,粲粲朱衣降五云。
驄馬曳年曾避路,銀魚今日且從軍。
御題彩服垂天眷,袍展花心透系紋。
應笑當年老萊子,鮮華都自降明君。 

春日獨遊禪智寺
遠樹連天水接空,幾年行樂舊隋宮。
花開花謝長如此,人去人來自不同。
楚鳳調高何處酒,吳牛蹄健滿車風。
思量只合騰騰醉,煮海平陳一夢中。 

和淮南李司空同轉運員外
層層高閣舊瀛洲,此地須徵第一流。
丞相近年縈倚望,重才今日喜遨遊。
榮持健筆金黃貴,恨咽離筵管吹秋。
誰繼伊皋送行句,梁王詩好郢人愁。 

后土廟
四海兵戈尚未寧,始於雲外學儀形。
九天玄女猶無聖,后土夫人豈有靈。
一帶好雲侵鬢綠,兩層危岫拂眉青。
韋郎年少知何在,端坐思量太白經。 

金陵夜泊
冷煙輕靄傍衰叢,此夕秦淮駐斷蓬。
棲雁遠驚沽酒火,亂鴉高避落帆風。
地銷王氣波聲急,山帶秋陰樹影空。
六代精靈人不見,思量應在月明中。 

上江州陳員外
寒江九派轉城樓,東下鐘陵第一州。
人自中台方貴盛,地從西晉即風流。
舊班久望鵷晴翥,餘力猶聞虎夜浮。
應恨屬官無健令,異時佳節阻閒遊。 

廣陵開元寺閣上作
滿檻山川漾落暉,檻前前事去如飛。
雲中雞犬劉安過,月裡笙歌煬帝歸。
江蹙海門帆散去,地吞淮口樹相依。
紅樓翠暮知多少,長向東風有是非。 

上鄂州韋尚書
往歲先皇馭九州,侍臣才業最風流。
文窮典誥雖馀力,俗致雍熙盡密謀。
蘭省換班青作綬,柏台前引絳為幃。
都緣未負江山興,開濟生靈濟一秋。 

早春巴陵道中
遠雪亭亭望未銷,岳陽春淺似相饒。
短蘆冒土初生筍,高柳偷風已弄條。
波泛洞庭獱獺健,谷連荊楚鬼神妖。
中流菱唱泊何處?一隻畫船蘭作橈。 

廣陵秋日酬進士臧濆見寄
驛西斜日滿窗前,獨憑秋蘭思渺綿。
數尺斷蓬慚故國,一輪清鏡泣流年。
已知世事真徒爾,縱有心期亦偶然。
空愧荀家好兄弟,雁來魚去是因緣。 

淮南送李司空朝觐
聖君宵旰望時雁,丹詔西來雨露濃。
宣父道高休嘆鳳,武侯才大本吟龍。
九州似鼎終須負,萬物為銅只待熔。
臘後春前更何事?便看經度奏東封。 

秋日禪智寺見裴郎中題名寄韋贍
野寺疏鐘萬木秋,偶尋題處認名侯。
官離南郡應閒暇,地勝東山想駐留。
百盞醲醪成別夢,兩行垂露浣羈愁。
心知只有韋公在,更對真踪話舊遊。 

廣陵春日憶池陽有寄
煙水濛濛接板橋,數年經歷駐徵橈。
醉憑危檻波千頃,愁倚長亭柳萬條。
別後故人冠獬豸,病來知己賞鷦鷯。
清流夾宅千家住,會待閒乘一信潮。 

春日湘中題岳麓寺僧舍
蟾宮虎穴兩皆休,來憑危欄送遠愁。
多事林鶯還謾語,薄情邊雁不回頭。
春融只待乾坤醉,水闊深知世界浮。
欲共高僧話心跡,野花芳草奈相尤。 

出試後投所知
此去蓬壺兩日程,當時消息甚分明。
桃須曼倩催方熟,橘待洪崖遣始行。
島外音書應有意,眼前塵土漸無情。
莫教更似西山鼠,囓教愁腸恨一年。 

湘南春日懷古
晴江春暖蘭蕙薰,鳧鷗苒苒鷗著群。
洛陽賈誼自無命,少陵杜甫兼有文。
空闊遠帆遮落日,蒼茫野樹礙歸雲。
松醪酒好昭潭靜,閒過中流一弔君。 

江州望廬山
東南蒼翠何崔嵬,橫流一望幽抱開。
影寒已令水底去,腳闊欲過湖心來。
深處不唯容鬼怪,暗中兼恐有風雷。
仙人往往今誰在?紅杏花香重首回。 

金陵寄竇尚書
二年歧路有西東,長憶憂遊楚驛中。
虎帳談高無客繼,馬卿官傲少人同。
世危肯使依劉表?山好猶能憶謝公。
此去此恩言不得,謾將閒淚對春風! 

清溪江令公宅
蠻箋像管夜深時,曾賦陳宮第一詩。
宴罷風流人不見,廢來踪跡草應知。
鶯憐勝事啼空卷,蝶戀餘香舞好枝。
還有往年金甃井,牧童樵叟等閒窺。 

鄭州獻盧舍人
海槎閒暇閬風輕,不是安流不肯行。
雞省露濃湯餅熟,鳳池煙暖詔書成。
魚籌已合光儒夢,堯印何妨且治兵。
會待兩都收復後,右圖儀表左題名。 

別池陽所居
黃塵初起此留連,火耨刀耕六七年。
雨夜老農傷水旱,雪晴漁父共舟船。
已悲世亂身須去,肯愧途危跡屢遷。
卻是九華山有意,列行相送到江邊。 

送內使周大夫自杭州朝貢
八都上將近平戎,便附輶軒奏聖聰。
三接駕前朝覲禮,一函江表戰徵功。
雲間閬苑何日見?水底瑤池觸處通。
知有殿庭餘力在,莫辭消息寄西風。 

酬黃從事懷舊見寄
舊遊不合到心中,把得君詩意亦同。
水館酒闌清夜月,香街人散白楊風。
長繩繫日雖難絆,辯口談天不易窮。
世事自隨蓬轉在,思量何處是飛蓬? 

一片絲羅輕似水,洞房西室女工勞。
花隨玉指添春色,鳥逐金針長羽毛。
蜀錦謾誇聲自責,越綾虛說價猶高。
可中用作鴛鴦被,紅葉枝枝不礙刀。 

西施
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 

自遣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白角篦
白似瓊瑤滑似苔,隨梳伴鏡拂塵埃。
莫言此個尖頭物,幾度撩人惡發來! 

銅雀台
強歌強舞竟難勝,花落花開淚滿膺。
只合當年伴君死,免教憔悴望西陵。 

鸚鵡
莫恨雕籠翠羽殘,江南地暖隴西寒。
勸君不用分明語,語得分明出轉難。 

金錢花
佔得佳名繞樹芳,依依相伴向秋光。
若教此物堪收貯,應被豪門盡劚將。 

天賜胭脂一抹腮,盤中磊落笛中哀。
雖然未得和羹便,曾與將軍止渴來。 




羅隱 /
甲乙集/卷03
 
甲乙集/卷03 

卷二  甲乙集 卷三
 卷四→  
 

目录
1 錢尚父生日
2 寄前戶部陸郎中
3 登瓦棺寺閣
4 九華山費征君所居
5 途中寄懷
6 京口見李侍郎
7 秋日酬張特玄
8 登高詠菊盡
9 登夏州城樓
10 水邊偶題
11 洛陽公鎮大樑時,隱得遊門下。今之經歷,事往人非,聊抒所懷,以傷以謝
12 杜陵秋思
13 隱嘗在江陵忝故中令白公,叨蒙知遇,今復重過渚宮,感事悲身,遂成長句
14 夜泊毗陵無錫縣有寄
15 桃花
16 籌筆驛
17 重過隨州憶故兵部李侍郎恩知,因抒長句
18 商於驛樓東望有感
19 寄南城韋逸人
20 梅花
21 淮南高駢所造迎仙樓
22 和禪月大師見贈
23 謁文宣王廟
24 代文宣王答
25 重送朗州張員外
26 廣陵秋夜讀進士常修三篇因題
27 逼試投所知
28 漢江上作
29 秋夜寄進士顧榮
30 寄渭北徐從事
31 徐寇南逼感事獻江南知己次韻
32 寄三衢孫員外
33 淮南送盧端公歸台
34 煬帝陵
35 馬嵬坡
36 柳
37 隋堤柳
38 孟浩然墓
39 秦紀
40 仙掌
錢尚父生日
大昂分光降鬥牛,興唐宗社作諸侯。
伊夔事業扶千載,韓白機謀冠九州。
貴盛上持龍節鉞,延長應續鶴春秋。
錦衣玉食將何報,更俟莊椿一舉頭。 

寄前戶部陸郎中
出馴桑雉入朝簪,蕭灑清名映士林。
近日篇章欺白雪,早年詞賦得黃金。
桂堂縱道探龍頷,蘭省何曾駐鶴心。
離亂事多人不會,酒濃花暖且閒吟。 

登瓦棺寺閣
下盤空跡上雲浮,偶逐僧行步步愁。
暫憩已知須用意,漸危爭忍不回頭?
煙中樹老重江晚,鐸外風輕四境秋。
懶指台城更東望,鵲飛龍鬥盡荒丘。 

九華山費征君所居
草堂何處試徘徊?見說遺踪向此開。
蟾桂自歸三徑後,鶴書曾降九天來。
白雲事蹟依前在,青瑣光陰竟不回。
盡日為君思曩昔,野泉嗚咽路莓苔。 

途中寄懷
不知何處是前程?合眼騰騰信馬行。
西鬢已衰時未遇,數峰雖在病相攖。
塵埃鞏洛虛光景,詩酒江湖漫姓名。
試哭軍門看誰問,舊來還似祢先生。 

京口見李侍郎
嗟嗟江柳欲矜春,鐵甕城邊見故人。
屈指不堪言甲子,披風常記是庚申。
別來且喜身俱健,亂後休悲業盡貧。
還有杖頭沽酒物,待尋山寺話逡巡。 

秋日酬張特玄
病寄南徐兩度秋,故人依約亦揚州。
偶因雁足思閒事,擬棹孤舟訪舊遊。
風急幾聞江上笛,月高誰共酒家樓?
平生意氣消磨盡,甘露軒前看水流。 

登高詠菊盡
籬畔霜前偶得存,苦教遲晚避蘭蓀。
能銷造化幾多力,不受陽和一點恩。
生處豈容依玉砌,要時還許上金尊。
陶公沒後無知己,露滴幽叢見淚痕。 

登夏州城樓
寒城獵獵戍旗風,獨倚危樓悵望中。
萬里山河唐土地,千年魂魄晉英雄。
離心不忍聽邊馬,往事應須問塞鴻。
好脫儒冠從校尉,一枝長戟六鈞弓。 

水邊偶題
野水無情去不回,水邊花好為誰開?
只知事逐眼前去,不覺老從頭上來。
窮似丘軻休嘆息,達如周召亦塵埃。
思量此理何人會,蒙邑先生最有才。 

洛陽公鎮大樑時,隱得遊門下。今之經歷,事往人非,聊抒所懷,以傷以謝
孤舟欲泊思何窮,曾憶西來值雪中。
朱履少年初滿座,白衣遊子也從公。
狂拋賦筆琉璃冷,醉倚歌筵玳瑁紅。
今日期文向誰說?淚碑棠樹兩成空。 

杜陵秋思
南望商於北帝都,兩堪棲托兩無圖。
只聞斥逐張公子,不覺悲同楚大夫。
岩畔早涼生紫桂,進邊疏影落高梧。
一杯綠酒他年憶,瀝向清波寄五湖。 

隱嘗在江陵忝故中令白公,叨蒙知遇,今復重過渚宮,感事悲身,遂成長句
往歲酇侯鎮渚宮,曾將清津暖孤蓬。
才憐曼情三冬後,藝許田基一箭中。
言重不能輕薄命,地寒終是泣春風。
鳳凰池涸台星拆,回首岐山憶至公。 

夜泊毗陵無錫縣有寄
草蟲幽咽樹初團,蟲系孤舟夜已闌。
濁浪勢奔吳苑急,疏鐘聲徹惠山寒。
愁催鬢髮凋何易,貧戀家鄉別漸難。
他日親朋應大笑,始知書劍是無端。 

桃花
暖觸衣襟漠漠香,問梅遮柳不勝芳。
數枝艷拂文君酒,半里紅欹宋玉牆。
盡日無人疑悵望,有時經雨乍淒涼。
舊山山下還如此,回首東風一斷腸。 

籌筆驛
拋擲南陽為主憂,北征東討盡良籌。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千里山河輕孺子,兩朝冠劍恨譙周。
唯餘岩下多情水,猶解年年傍驛流。 

重過隨州憶故兵部李侍郎恩知,因抒長句
莊周高論伯牙琴,閒夜思量淚滿襟。
四海共誰言近事,九原從此負初心。
鷗翻漢浦風波急,雁下鄖溪霧雨深。
慚愧蒼生還有意,解秋襦袴至如今。 

商於驛樓東望有感
山川去接漢江東,曾伴隋侯醉此中。
歌繞夜梁珠宛轉,舞嬌春席雪朦朧。
棠遺善政陰猶在,薤送哀聲事已空。
惆悵知音竟難得,兩行清淚白楊風。 

寄南城韋逸人
杜甫詩中韋曲花,至今無賴尚豪家。
美人曉折露沾袖,公子醉時香滿車。
萬里丹青傳不得,二年風雨恨無涯。
羨他南澗高眠客,春去春來任物華。 

梅花
吳王醉處十馀裡,照野拂衣今正繁。
經雨不隨山鳥散,倚風疑共路人言。
愁憐粉艷飄歌席,靜愛寒香撲酒樽。
欲寄所思無好信,為君惆悵又黃昏。 

淮南高駢所造迎仙樓
鸞音鶴信杳難回,鳳駕龍車早晚來。
仙境是誰知處所?人間空自造樓台。
雲侵朱檻應難到,蟲網閒窗永不開。
子細思量成底事,露凝風擺作塵埃。 

和禪月大師見贈
高僧惠我七言詩,頓豁塵心展白眉。
秀似谷中花媚日,清如潭底月圓時。
應觀法界蓮千葉,肯折人間桂一枝。
漂蕩秦吳十馀載,因循猶恨識師遲。 

謁文宣王廟
晚來乘興謁先師,松柏淒淒人不知。
九仞蕭牆堆瓦礫,三間茅殿走狐狸。
雨淋狀似嗟麟泣,露滴還同嘆鳳悲。
倘使小儒名稍立,豈教吾道受棲遲。 

代文宣王答
三教之中儒最尊,止戈為武武尊文。
吾今尚自披蓑笠,你等何須讀典墳!
釋氏寶樓侵碧漢,道家宮殿拂青雲。
若教顏閔英靈在,終不羞他李老君。 

重送朗州張員外
朱輪此去正春風,且駐青驄聽斷蓬。
一榻早年容孺子,雙旌今日別文翁。
誠知汲善心當在,爭奈乾時跡轉窮。
酬德酬恩兩無路,謾勞惆悵鳳城東。 

廣陵秋夜讀進士常修三篇因題
入蜀歸吳三首詩,藏於笥篋重於師。
劍關夜讀相如聽,瓜步秋吟煬帝悲。
景物也知輸健筆,時情誰不許高枝?
明年二月春風裡,江島閒人慰所思。 

逼試投所知
桃在仙翁舊苑榜,暖煙輕靄撲人香。
十年此地頻偷眼,二月春風最斷腸。
曾恨夢中無好事,也知囊裡有仙方。
尋思仙骨終難得,始與回頭問玉皇。 

漢江上作
漢江波浪淥於苔,每到江邊病眼開。
半雨半風終日恨,無名無跡幾時回?
雲生岸谷秋陰合,樹接帆檣晚思來。
對此空慚聖明代,忍教纓上有塵埃。 

秋夜寄進士顧榮
秋河耿耿夜沉沉,往事三更盡別心。
多病謾勞窺聖代,薄才終是費知音。
家山夢後帆千尺,塵土搔來發一簪。
空羨良朋盡高價,可憐東箭與南金。 

寄渭北徐從事
暖雲慵墮柳垂條,驄馬徐郎過渭橋。
官秩舊參荀祕監,樽壘今伴霍嫖姚。
科隨鵠箭頻曾中,禮向侯弓以重招。
莫恨東風促行李,不多時節卻歸朝。 

徐寇南逼感事獻江南知己次韻
酒闌離思浩無窮,西望維揚憶數公。
萬里飄零身未了,一家知契意曾同。
雲橫晉國塵應暗,路轉吳江信不通。
今日便成盧子諒,滿襟珠淚墮霜風。 

寄三衢孫員外
小敷文伯見何時?南望三衢渴复飢。
天子未能崇典誥,諸生徒欲戀旌旗。
風高綠野苗千頃,露冷平樓酒滿卮。
盡是數旬陪奉處,使君爭肯不相思? 

淮南送盧端公歸台
凰鸞勢逸九宵寬,北去南來任羽翰。
朱紱兩參王儉府,繡衣三領杜林官。
道從上國曾匡濟,才向牢盆始重難。
應笑張綱謾生事,埋輪不得在長安。 

煬帝陵
入郭登橋出郭船,紅樓日日柳年年。
君王忍把平陳業,只博雷塘數畝田。 

馬嵬坡
佛屋前頭野草春,貴妃輕骨此為塵。
從來絕色知難得,不破中原未是人。 

灞岸晴來送別頻,相偎相倚不勝春。
自家飛絮猶無定,爭解垂絲絆路人。 

隋堤柳
夾路依依千里遙,路人回首認隋朝。
春風未借宣華意,猶費工夫長綠條。 

孟浩然墓
數步荒榛接舊蹊,寒江漠漠草萋萋。
鹿門黃土無多少,恰到書生塚便低。 

秦紀
長策東鞭極海隅,黿鼉奔走鬼神趨。
憐君未到沙丘日,肯信人間有死無? 

仙掌
掌前流水駐無塵,掌下軒車日日新。
謾向山頭高舉手,何曾招得路行人。 




羅隱 /
甲乙集/卷04
 
甲乙集/卷04 

卷三  甲乙集 卷四
 卷五→  
 

目录
1 詠月
2 宿荊州江陵驛
3 撫州別阮兵曹
4 新安投所知
5 江邊有寄
6 送友人歸夷門
7 湘中見進士喬詡
8 上霅川裴郎中
9 錢塘江潮
10 送人赴職任褒中
11 臨川投穆中丞
12 早春送張坤歸大樑
13 東歸途中作
14 送進士臧濆下第後歸池州
15 湘中贈範郎
16 寄張侍郎
17 渚宮秋思
18 閒居早秋
19 建康
20 送舒州宿松縣傅少府
21 經故洛陽城
22 夏州胡常侍
23 寄進士盧休
24 贈先輩令狐補闕
25 送秦州從事
26 湖州裴郎中赴闕後投簡寄友生
27 秋日泊平望驛寄太常裴郎中
28 西塞山
29 秋日汴河客舍酬友人
30 東歸
31 廣陵李僕射借示近詩因投獻
32 三衢哭孫員外
33 篋中得故王郎中書
34 淚
35 子規
36 姑蘇台
37 王睿墓
38 京城晚望
39 寄竇澤處士二首 
39.1 一
39.2 二
詠月
湖上風高動白萍,暫延清景此逡巡。
隔年違別成何事?半夜相看似故人。
蟾向靜中矜爪距,兔隈明處弄精神。
嫦娥老大應惆悵,倚泣蒼蒼桂一輪。 

宿荊州江陵驛
西遊象闕愧知音,東下荊溪稱越吟。
風動芰荷香四散,月明樓閣影相侵。
閒欹別枕千般夢,醉送征帆萬里心。
薜荔衣裳木蘭楫,異時煙雨好追尋。 

撫州別阮兵曹
雪晴天外見諸峰,幽軋行輪有去踪。
內使宅邊今獨恨,步兵廚畔舊相容。
十年別鬢疑朝鏡,千里歸心著晚鐘。
若不他時更青眼,未知誰肯薦臨邛? 

新安投所知
少年容易舍樵漁,曾辱明公薦子虛。
漢殿夜寒時不食,宋都風急命何疏。
雲埋野艇吟歸去,草沒山田賦遂初。
長劍一尋歌一奏,此心爭肯為鱸魚? 

江邊有寄
江邊舊業半凋殘,每軫歸心即萬端。
狂折野梅山店暖,醉聽村笛酒樓寒。
只言聖代謀身易,爭奈貧儒得路難!
同病同憂更何事?為君提筆劃漁竿。 

送友人歸夷門
三年流落大樑城,每送君歸即有情。
別路算來成底事?舊遊言著似前生。
苑荒懶認詞人會,門在空憐烈士名。
至竟男兒分應定,不須惆悵谷中鶯。 

湘中見進士喬詡
吳公檯下別經秋,破虜城邊暫駐留。
一笑有時堪解夢,數年無故不同遊。
雲牽夢思橫漁艇,柳送鄉心入酒樓。
且酌松醪依舊醉,誰能相見向春愁? 

上霅川裴郎中
貴提金印出咸秦,瀟灑江城兩度春。
一派水清疑見膽,數重山翠欲留人。
望崇早合歸黃閣,詩好何妨戀白萍。
自是受恩心未足,卻垂雙翅羨吳均。 

錢塘江潮
怒聲洶洶勢悠悠,羅剎江邊地欲浮。
漫道往來存大信,也知反覆向平流。
狂拋巨浸疑無底,猛過西陵似有頭。
至竟朝昏誰主掌,好騎赤鯉問陽侯。 

送人赴職任褒中
物態時情難重陳,夫君此去莫傷春。
男兒只要有知己,才子何堪更問津?
萬轉江山通蜀國,兩行珠翠見褒人。
海棠花謝東風老,應念京都共苦辛。 

臨川投穆中丞
試將生計問蓬根,心委寒灰首戴盆。
翅弱未知蘭島路,舌頑虛掉五侯門。
嘯煙白狖沉高木,搗月清砧觸旅魂。
家在碧江歸不得,十年漁艇長苔痕。 

早春送張坤歸大樑
蕭蕭羸馬立塵埃,又送輶軒向吹台。
別酒莫辭今夜醉,故人知是幾時回?
泉經華嶽猶應凍,花到梁園始合開。
為謝東門抱關吏,不堪惆悵滿離懷。 

東歸途中作
松橘蒼黃覆釣磯,早年生計近年違。
老知風月終堪恨,貧覺家山不易歸。
別岸客帆和雁落,晚程霜葉向人飛。
買臣嚴助精靈在,應笑無成一布衣! 

送進士臧濆下第後歸池州
賦成無處換黃金,卻向春風動越吟。
天子愛才雖仄席,諸生多病又沾襟。
柳攀灞岸狂遮袂,水憶池陽淥滿心。
珍重彩衣歸正好,莫將閒事系升沈。 

湘中贈範郎
丹桂無心彼此諳,二年疏懶共江潭。
愁知酒盞終難捨,老覺人情轉不堪。
雲外鵷鸞非故舊,眼前膠漆是煙嵐。
勞歌一曲霜風暮,擊折湘妃白玉簪。 

寄張侍郎
衰羸豈合話荊州?爭奈思多不自由。
無路重趨桓典馬,有詩曾上仲宣樓。
塵銷別跡堪垂淚,樹拂他門懶舉頭。
一種人間太平日,獨教零落憶滄州。 

渚宮秋思
楚城日暮煙靄深,楚人駐馬還登臨。
襄王台下水無賴,神汝廟前云有心。
千載是非難重問,一江風雨好閒吟。
欲招屈宋當時魄,蘭敗荷枯不可尋。 

閒居早秋
槐杪清蟬煙雨馀,蕭蕭涼葉墮衣裾。
噪槎烏散沉蒼嶺,弄杵風高上碧虛。
百歲夢生悲蛺蝶,一朝香死泣芙蕖。
六宮誰買相如賦?團扇恩情日日疏。 

建康
潮平遠岸草侵沙,東晉衰來最可嗟。
庾舅已能窺帝室,王郎還是預人家。
山寒老樹啼風曲,泉暖枯骸動芷牙。
欲起九原看一遍,秦淮聲急日西斜。 

送舒州宿松縣傅少府
江蘺漠漠樹重重,東過清雁到宿松。
縣好也知臨皖水,官閒爪得看潛峰。
春生綠野吳歌怨,雪霽平郊楚酒濃。
留取餘杯待張翰,明年歸棹一從容。 

經故洛陽城
敗垣危堞跡依稀,試駐羸驂吊落暉。
跋扈以成梁冀在,簡書難問杜喬歸。
由來世事須翻覆,未必餘才解是非。
千載昆陽好功業,與君門下作恩威。 

夏州胡常侍
百尺高台勃勃州,大刀長戟漢諸侯。
征鴻過盡邊雲闊,戰馬閒來塞草秋。
國計已推肝膽許,家財不為子孫謀。
乃聞隴蜀由多事,深喜將軍未白頭。 

寄進士盧休
半年池口恨萍蓬,今日思量已夢中。
遊子馬蹄難重到,故人樽酒與誰同?
山橫翠後千重綠,蠟想歌時一燼紅。
從此客程君不見,麥秋梅雨遍江東。 

贈先輩令狐補闕
中間聲跡早薰然,阻避鈞衡過十年。
碧海浪高終齊物,蒼梧雲好已歸天。
花迎彩服離鶯谷,柳傍東風觸馬鞭。
應念淒涼洞庭客,夜深雙淚憶漁船。 

送秦州從事
一枝何足解人愁,拋卻還隨定遠侯。
紫陌紅塵今別恨,九衢雙闕夜同遊。
芳時易失勞行止,良會難期且駐留。
若到邊庭有來使,試批書尾話梁州。 

湖州裴郎中赴闕後投簡寄友生
錦帳郎官奉詔年,汀州曾駐木蘭船。
禰衡酒醒春瓶倒,柳惲詩成海月圓。
歌蹙遠山珠滴滴,漏催香燭淚漣漣。
使君入拜吾徒在,宣室他時豈偶然。 

秋日泊平望驛寄太常裴郎中
萍洲重到杳難期,西倚郵亭憶往時。
北海樽中常有酒,東陽樓上豈無詩。
地清每負生靈望,官重方升禮樂司。
聞說江南舊歌曲,至今猶自唱吳姬。 

西塞山
吳塞當時指此山,吳都亡後綠孱顏。
嶺梅乍暖殘妝恨,沙鳥初晴小隊閒。
波闊魚龍應混雜,壁危猿狖奈姦頑。
會將一副寒蓑笠,來與漁翁作往還。 

秋日汴河客舍酬友人
梁宋追遊早歲同,偶然違別事皆空。
年如流水催何急,道似危途動即窮。
醉舞且忻連夜月,狂吟還聚上樓鳳。
煩君更狂騷人句,白鳳靈蛇滿袖中。 

東歸
仙桂高高似有神,貂裘敝盡取無因。
難將白髮期公道,不覺丹枝屬別人。
雙闕往來漸請謁,五湖歸後恥交親。
盈盤紫蟹千卮酒,添得臨歧淚滿巾。 

廣陵李僕射借示近詩因投獻
朝論國計暮論兵,餘力猶隨鳳藻生。
語繼盤盂拋俗格,氣兼河嶽帶商聲。
閒尋綺思千花雨,靜想高吟六義清。
天柄已持堯典在,更堪回首問緣情。 

三衢哭孫員外
燕戀雕樑馬跡軒,此心從此更何言。
直將塵外三生命,未敵君侯一日恩。
紅蠟有時還入夢,片帆何處獨銷魂。
忍看明發衣襟上,珠淚痕中見酒痕。 

篋中得故王郎中書
鳳里前年別望郎,丁寧唯恐滯吳鄉。
勸疏杯酒知妨事,乞與書題作裹糧。
蘋鹿未能移海曲,縣花尋已落河陽。
九原自此無因見,反覆遺踪淚萬行。 

逼臉橫頤咽复勻,也曾讒毀也傷神。
自從魯國潸然後,不是奸人即婦人。 

子規
銅梁路遠草青青,此恨那堪枕上聽。
一種有冤猶可報,不如含石疊滄溟。 

姑蘇台
讓高泰伯開基日,賢見延陵復命時。
未會子孫因底事,解崇臺榭為西施。 

王睿墓
男兒未必盡英雄,但到時來命即通。
若使吳都猶王氣,將軍何處立殊功。 

京城晚望
心如野鹿跡如萍,謾向人間性一靈。
往事不知多少夢,夜來和酒一時醒。 

寄竇澤處士二首
蘭亭醉客舊知聞,欲問平安隔海雲。
不是金陵錢太尉,世間誰肯更容身? 

鰲背樓台拂白榆,此中槎客亦踟躕。
牢山道士無仙骨,卻向人間作酒徒。 





 

罗隐《甲乙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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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隱 /
甲乙集/卷05
 
甲乙集/卷05 

卷四  甲乙集 卷五
 卷六→  
 

目录
1 省試秋風生桂枝
2 思故人
3 寄陸龜蒙
4 題方乾詩
5 秋江
6 寄制誥李舍人
7 秋日懷孟夷庚
8 送李右丞分司
9 郴江遷客
10 感舊
11 鷹
12 秋日寄狄補闕
13 寄易定公乘億侍郎
14 寄大理寺徐郎中
15 寄蘇拾遺
16 寄許融
17 寄禮部鄭員外
18 菊
19 台城
20 舊遊
21 寄虔州薛大夫
22 蘇小小墓
23 寒食日早出城東
24 秋日懷賈隨進士
25 亂後逢友人
26 殘花
27 秋日富春江行
28 寄侯博士
29 送沈光侍御赴職閩中
30 寄袁皓侍郎
31 寄金吾李蓀常侍
32 商於驛與於蘊玉話別
33 封禪寺居
34 錢
35 投寄韋右丞
36 紅葉
37 期徐道者不至
38 歲除夜
39 雪
40 旅夢
41 秋寄張坤
42 傷華髮
43 九江早秋
44 初秋寄友人
45 秋居有寄
46 雪霽
47 堠子
48 初夏寄顧紹宗
49 寄第五尊師
50 寄西華黃煉師
51 所思



省試秋風生桂枝
涼吹從何起?中宵景象清。
漫隨雲葉動,高傍桂枝生。
漠漠看無際,蕭蕭別有聲。
遠吹斜漢轉,低拂白榆輕。
寥穴工夫大,乾坤歲序更。
因悲未歸客,長望一枝榮。 

思故人
故人不可見,聊复拂鳴琴。
鵲繞風枝急,螢藏露草深。
平生四方志,此夜五湖心。
惆悵友朋盡,洋洋漫好音。 

寄陸龜蒙
龍樓李丞相,昔歲仰高文。
黃閣尋無主,青山竟未焚。
夜船乘海月,秋寺伴江雲。
卻恐塵埃里,浮名點污君。 

題方乾詩
中間李建州,夏汭偶同遊。
顧我論佳句,推君最上流。
九霄無鶴板,雙鬢老漁舟。
世難方如此,何當浣旅愁? 

秋江
秋江待晚潮,客思旆旌搖。
細雨翻蘆葉,高風卻柳條。
兵戈村落破,飢儉虎狼驕。
吾土兼連此,離魂望裡消。 

寄制誥李舍人
梁王握豹韜,雪裡見枚皋。
上客趨丹陛,遊人嘆二毛。
門閒知待詔,星動想濡毫。
一首長楊賦,應嫌索價高。 

秋日懷孟夷庚
秋日黃陂下,孤舟憶共誰?
江山三楚分,風雨二妃祠。
知己秦貂沒,流年賈鵬悲。
中原正兵馬,相見是何時? 

送李右丞分司
分曹得洛川,讜議更昭然。
左省曾批敕,中台肯避權?
所悲時漸薄,共賀道由全。
賣與清平代,相兼直幾錢! 

郴江遷客
不是逢清世,何由見皂囊?
事雖危虎尾,名勝泊鵷行。
毒霧郴江闊,愁云楚驛長。
舊時有詩賦,一為吊沈湘。 

感舊
劍佩孫弘閣,戈鋋太尉營。
重言虛有位,孤立竟無成。
丘壟笳簫咽,池台歲月平。
此恩何以報?歸處是柴荊。 

越海霜天暮,辭韜野草幹。
俊通司隸職,嚴奉武夫官。
眼惡藏鋒在,心粗逐物殫。
近來脂膩足,驅遣不妨難。 

秋日寄狄補闕
紅塵擾擾間,立馬看南山。
漫道經年往,何妨逐日閒。
病中霜葉赤,愁裡鬢毛斑。
不為良知在,驅車已出關。 

寄易定公乘億侍郎
謝舞仍宮柳,高奇世少雙。
侍中生不到,園令死須降。
班秩通烏府,樽壘奉碧幢。
昭生有馀烈,試為禱迷邦。 

寄大理寺徐郎中
佐棘竟誰同?因思證聖中。
事雖亡顯報,理合有陰功。
官序詵枝老,幽塵範甑空。
幾時潘好禮,重與話清風? 

寄蘇拾遺
早歲長楊賦,當年諫獵書。
格高時輩伏,言切宦情疏。
慷慨傳丹桂,艱難保舊居。
退朝觀稿草,能望馬相如。 

寄許融
多病仍疏拙,唯君與我同。
帝鄉年共老,江檄業俱空。
燕冷辭華屋,蛩涼咽晚叢。
白雲高幾許?全屬采芝翁。 

寄禮部鄭員外
欒郄門風大,裴正禮樂優。
班資冠雞舌,人品壓龍頭。
夜直爐香細,晴編疏草稠。
曾聞潘散騎,三十二悲秋。 

籬落歲雲暮,數枝聊自芳。
雪裁纖蕊密,金坼小苞香。
千載白衣酒,一生青女霜。
春蠶莫輕薄,彼此有行藏。 

台城
水國春長在,台城夜未寒。
麗華承寵渥,江令捧杯盤。
宴罷明堂爛,詩成寶炬殘。
兵來吾有計,金井玉鉤欄。 

舊遊
良時不復再,漸老更難言。
遠水猶經眼,高樓似斷魂。
依依寶玉宅,歷歷長卿村。
今日空江畔,相於只酒樽。 

寄虔州薛大夫
祝融峰下別,三載夢魂勞。
地轉南康重,官兼亞相高。
海鵬終負日,神馬背眠槽。
會得窺成績,幽窗染免毫。 

蘇小小墓
魂兮檇李城,猶未有人耕。
好月當年事,殘花觸處情。
向誰曾艷冶?隨分得聲名。
應侍吳王宴,蘭橈暗送迎。 

寒食日早出城東
青門欲曙天,車馬已暄闐。
禁柳疏風細,牆花拆露鮮。
向誰誇麗景,只是嘆流年。
不得高飛便,回頭望紙鳶。 

秋日懷賈隨進士
邊寇日騷動,故人音信稀。
長纓慚賈誼,孤憤憶韓非。
曉匣魚腸冷,春園鴨掌肥。
知君安未得,聊且示忘機。 

亂後逢友人
滄海去未得,倚舟聊問津。
生靈寇盜盡,方鎮改更貧。
夢裡舊行處,眼前新貴人。
從來事如此,君莫獨沾巾! 

殘花
已嘆良時晚,仍悲別酒摧。
暖芳隨日薄,輕片逐風回。
黛斂愁歌扇,妝殘泣鏡台。
繁陰莫矜鴴,終是共塵埃。 

秋日富春江行
遠岸平如翦,澄江靜似鋪。
紫鱗仙客馭,金顆李衡奴。
冷疊群山闊,清涵萬象殊。
嚴陵亦高見,歸臥是良圖。 

寄侯博士
規諫揚雄賦,擅回賈誼官。
久貧還往少,孤立轉遷難。
清鏡流年急,高槐旅舍寒。
侏儒亦何有?飽食向長安。 

送沈光侍御赴職閩中
未至應居右,全家出帝鄉。
禮優逢苑雪,官重帶台霜。
夜浦吳潮吼,春灘建水狂。
延平有風雨,從此是騰驤。 

寄袁皓侍郎
東堂失路歧,榮辱事堪悲。
我寢牛衣敝,君居豸角危。
風塵慚上品,才業愧明時。
千里芙蓉幕,何由話所思? 

寄金吾李蓀常侍
西班掌禁兵,蘭錡最分明。
曉色嚴天仗,春寒避火城。
安危雖己任,韜略即嘉聲。
請問何功德,壺關寇始平? 

商於驛與於蘊玉話別
南朝徐庾流,洛下憶同遊。
酒採閒坊菊,山登遠寺樓。
相思勞寄夢,偶別已經秋。
還被青青桂,催君不自由。 

封禪寺居
盛禮何由睹?嘉名偶寄居。
周南太史淚,蠻檄長卿書。
砌竹搖風直,庭花泣露疏。
誰能賦秋興,千里隔吾廬。 

志士不敢道,貯之成禍胎。
小人無事藝,假爾作梯媒。
解釋愁腸結,能分睡眼開。
朱門狼虎性,一半逐君回。 

投寄韋右丞
赤壁徵文聘,中台拜郄詵。
官資參令僕,曹署轄星辰。
幞被從誰起?持綱自此新。
舉明朝典數,封納詔書頻。
禁樹曾摛藻,台烏舊避塵。
使應酬倚注,何處活窮鱗! 

紅葉
不奈荒城畔,那堪晚照中?
野晴霜浥綠,山冷雨催紅。
遊子灞陵道,美人長信宮。
等閒居歲暮,搖落意無窮。 

期徐道者不至
遼鶴虛空語,冥鴻未易親。
偶然來即是,必擬見無因。
霜霰窮冬冷,杯盤旅舍貧。
只應薊子訓,醉後懶分身。 

歲除夜
官歷行將盡,村醪強自傾。
厭寒思暖律,畏老惜殘更。
歲月已如此,寇戎猶未平!
兒童不諳事,歌吹待天明。 

細玉羅紋下碧霄,杜門傾巷落偏僥。
巢居只恐高柯折,旅客愁聞去路遙。
撅凍野蔬和粉重,掃庭松葉帶酥燒。
寒窗呵筆尋詩句,一片飛來紙上銷。 

旅夢
旅夢思遷次,窮愁有歎嗟。
子鵝京口遠,粳米會稽賒。
漏澀才成滴,燈寒不作花。
出門聊一望,蟾佳向人斜。 

秋寄張坤
庭樹已黃落,閉門俱寂寥。
未知棲托處,空羨聖明朝。
酒醒鄉心闊,雲晴客思遙。
吾徒自多感,顏子只簞瓢。 

傷華髮
舊國迢迢遠,清秋種種新。
已衰曾軫慮,初見忽沾巾。
日薄梳兼懶,根危鑷恐頻。
青銅不自見,只擬老他人。 

九江早秋
雨過晚涼生,樓中枕簟清。
海風吹亂木,嚴磬落孤城。
百歲幾多日?四蹄無限程。
西鄰莫高唱,俱是別離情。 

初秋寄友人
九華曾屏跡,罹亂與心違。
是處堪終老,新秋又未歸。
病中芳草歇,愁里白雲飛。
樵侶兼同志,音書近亦稀。 

秋居有寄
端居湖岸東,生計有無中。
魘處千般鬼,寒時百種風。
性靈從道拙,心事奈成空。
多謝金台客,何當一笑同。 

雪霽
南山雪乍晴,寒氣轉崢嶸。
鎖卻閒門出,隨他駿馬行。
一竿如有計,五鼎豈須烹?
愁見天街草,青青又欲生。 

堠子
終日路岐旁,前程亦可量。
未能慚面黑,只是恨頭方。
雅旨逾千里,高文近兩行。
君知不識字,第一莫形相。 

初夏寄顧紹宗
江上偶分袂,四回寒暑吏。
青山無路入,白髮滿頭生。
郢浦雁尋過,鏡湖蟬又鳴。
憐君未歸日,杯酒若為情。 

寄第五尊師
苕溪煙月久因循,野鶴衣裘獨繭綸。
只說泊船無定處,不知攜手是何人?
朱黃揀日囚屍鬼,青白臨時注腦神。
欲訪先生問經訣,世間難得自由身。 

寄西華黃煉師
西華有路入中華,依約山川認永嘉。
羽客昔時留滌蕩,故人今又種煙霞。
壇高已降三清鶴,海近應通八月槎。
盛事兩般君攬得,老萊衣服戴愚家。 

所思
西上青雲未有期,東山滄海一何遲!
灑闌夢覺不稱意,花落月明空所思。
長恐病侵多事日,可堪貧過少年時。
鬥雞走狗五陵道,惆悵輸他輕薄兒。 



羅隱 /
甲乙集/卷06
 
甲乙集/卷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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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支使蕭中丞赴闕
送人歸湘中兼寄舊知
自貽
暇日感懷因寄同院吳蛻拾遺
偶興
題鑿石山僧院
烏程
圉城偶作
送楊煉師卻歸貞浩岩
暇日投錢尚父
覽晉史
感別元帥尚父
尚父偶建小樓特摛麗藻絕句不敢稱揚三首
題玄同先生草堂三首
城西作
冬暮城西晚眺
秋霽後
茅齋
使者
途中逢劉知遠
遁跡
隴頭水
秦中富人
思歸行
即事中元甲子
魏城逢故人
游江夏口
春思
黃鶴驛偶題
安陸贈徐礪
寄鐘常侍
中秋夜不見月
魏博羅令公附卷有回
寄處默師
病中上錢尚父
 


送支使蕭中丞赴闕
 

八年刀筆別京華,歸去青冥路未賒。
今日風流卿相客,舊時基業帝王家。
彤庭彩鳳雖添瑞,望府紅蓮已減花。
從此常僚如有同,海邊麋鹿鬥邊槎。 




送人歸湘中兼寄舊知
  
 

青溪煙雨九華山,亂後應同夢寐間。
萬里分飛休掩袂,兩旬相見且開顏。
君依宰府貂蟬貴,我戀王門鬢髮斑。
為謝伏波筵上客,幾時金印擬西還? 


自貽

衰老應難更進趨,藥畦經卷自朝晡。
縱無顯效亦藏拙,若有所成甘守株。
漢武巡遊虛軋軋,秦皇吞併謾驅驅。
如何只見丁家鶴,依舊遼東嘆綠蕪!


暇日感懷因寄同院吳蛻拾遺

璧池清秩訪燕台,曾捧瀛洲札翰來。
今日二難俱大夜,當時三幅謾高才。
戲悲槐市便便笥,狂憶樟亭滿滿杯。
猶幸小蘭同舍在,每因相見即銜哀。


偶興

逐隊隨行二十春,曲江池畔避車塵。
如今贏得將衰老,閒看人間得意人。

題鑿石山僧院

日夜潮聲送是非,一回登眺一忘機。
憐師好事無人見,不把蘭芽染褐衣。


烏程

兩府攀陪十五年,郡中甘雨幕中蓮。
一瓶猶是烏程酒,須對霜風度泫然。

圉城偶作
     

東望陳留日欲曛,每因刀筆想夫君。
自從郭泰碑銘後,只見黃金不見文。 

送楊煉師卻歸貞浩岩

宦途不復更經營,歸去東南任意行。
別後幾回思會面,到來相見似前生。
久居竹蓋知勤苦,舊業蓮峰想變更。
為謝佯狂吳道士,耳中時有鐵船聲。



暇日投錢尚父
   

牛斗星邊女宿間,棟樑虛敞麗江關。
望高漢相東西閣,名重淮王大小山。
醴設鬥傾金鑿落,馬歸爭撼玉連環。
自慚麋鹿無能事,未報深恩鬢已斑。 




覽晉史

齊王僚屬好男兒,偶覓東歸便得歸。
滿目路岐拋似夢,一船風雨去如飛。
盤擎紫線蓴初熟,箸撥紅絲鱠正肥。
惆悵途中無限事,與君千載兩忘機。


感別元帥尚父

玉函瑤檢下台司,記得當年捧領時。
半壁龍蛇蟠造化,滿筐山岳動神祗。
疲牛舐犢心猶切,陰鶴鳴雛力已衰。
稚子不才身抱疾,日窺真跡淚雙垂。 


尚父偶建小樓特摛麗藻絕句不敢稱揚三首
    

其一

結構叨憑柱石才,敢期幢蓋此裴回。
陽春曲調高誰和,盡日焚香倚隗台。

其二

玳簪珠履愧非才,時憑闌干首重回。
只待淮妖翦除後,別傾卮酒賀行台。

其三

欄檻初成愧楚才,不知星彩尚迂迴。
風流孔令陶鈞外,猶記山妖逼小台。 


題玄同先生草堂三首

其一

杳杳諸天路,蒼蒼大滌山。
景輿留不得,毛節去應閒。
相府舊知己,教門新啟關。
太平匡濟術,流落在人間。

其二

先生訣行日,曾奉數行書。
意密尋難會,情深恨有餘。
石橋春暖後,勾漏藥成初。
珍重雲間鶴,從來不定居。

其三

當時憶討論,歷歷事猶存。
酒向餘杭盡,雲從大滌昏。
往來無道侶,歸去有台恩。
自此玄言絕,長應閉洞門。


城西作

从军无一事,终日掩空斋。
道薄交游少,才疏进取乖。
野禽鸣聒耳,庭草绿侵阶。
幸自同樗栎,何妨惬所怀。
   
  
冬暮城西晚眺

谬忝莲华幕,虚沾柏署官。
欹危长抱疾,衰老不禁寒。
时事已日过,世途行转难。
千崖兼万壑,只向望中看。


秋霽後
凈碧山光冷,圓明露點勻。
渚蓮丹臉恨,堤柳翠眉顰。
蟬已送行客,雁應辭主人。
蠅蚊漸無況,日晚自相親。


茅斋

从事不从事,养生非养生。
职为尸禄本,官是受恩名。
时态已相失,岁华徒自惊。
西斋一卮酒,衰老与谁倾。



使者

使者衔中旨,崎岖万里行。人心犹未革,天意似难明。 

四海霍光第,六宫张奉营。陪臣无以报,西望不胜情。 



途中逢刘知远

吴楚烟波里,巢由季孟间。只言无事贵,不道致身闲。 

别渚莲根断,归心桂树顽。空劳钟璞意,尘世隔函关。 



遁迹

遁迹知安住,沾襟欲奈何。朝廷犹礼乐,郡邑忍干戈。 

华马凭谁问,胡尘自此多。因思汉明帝,中夜忆廉颇。 



陇头水

借问陇头水,年年恨何事。全疑呜咽声,中有征人泪。 

自古无长策,况我非深智。何计谢潺湲,一宵空不寐。 



秦中富人

高高起华堂,区区引流水。粪土金玉珍,犹嫌未奢侈。 

陋巷满蓬蒿,谁知有颜子。 



思归行(一作于濆诗)

不耕南亩田,为爱东堂桂。身同树上花,一落又经岁。 

交亲亦相薄,知己恩潜替。日开十二门,自是无归计。 



即事中元甲子(一作韦庄诗)

三秦流血已成川,塞上黄云战马闲。只有羸兵填渭水, 

终无奇事出商山。田园已没红尘内,弟侄相逢白刃间。 

惆怅翠华犹未返,泪痕空滴剑文斑。 

 

魏城逢故人(一题作绵谷回寄蔡氏昆仲)

一年两度锦江游,前值东风后值秋。芳草有情皆碍马, 

好云无处不遮楼。山将别恨和心断,水带离声入梦流。 

今日因君试回首,淡烟乔木隔绵州。 



游江夏口

醉别江东酒一杯,往年曾此驻尘埃。鱼听建业歌声过, 

水看瞿塘雪影来。黄祖不能容贱客,费祎终是负仙才。 

平生胆气平生恨,今日江边首懒回。 



春思

荡漾春风渌似波,惹情摇恨去傞傞。燕翻永日音声好, 

柳舞空城意绪多。蜀国暖回溪峡浪,卫娘清转遏云歌。 

可怜户外桃兼李,仲蔚蓬蒿奈尔何。 



黄鹤驿寓题

野云芳草绕离鞭,敢对青楼倚少年。秋色未催榆塞雁, 

人心先下洞庭船。高歌酒市非狂者,大嚼屠门亦偶然。 

车马同归莫同恨,古人头白尽林泉。 



安陆赠徐砺

灵蛇桥下水声声,曾向桥边话别情。一榻偶依陈太守, 

三年深忆祢先生。尘欺鬓色非前事,火爇蓬根有去程。 

还把馀杯重相劝,不堪秋色背郧城。 



寄钟常侍

一从朱履步金台,蘖苦冰寒奉上台。峻节不由人学得, 

远途终是自将来。风高渐展摩天翼,干耸方呈构厦材。 

应笑樟亭旧同舍,九州无验满炉灰。 



中秋夜不见月

阴云薄暮上空虚,此夕清光已破除。 

只恐异时开霁后,玉轮依旧养蟾蜍。 



魏博罗令公附卷有回

寒门虽得在诸宗,栖北巢南恨不同。马上固惭消髀肉, 

幄中由羡愈头风。蹉跎岁月心仍切,迢递江山梦未通。 

深荷吾宗有知己,好将刀笔为英雄。 



寄处默师

甘露卷帘看雨脚,樟亭倚柱望潮头。十年顾我醉中过, 

两地与师方外游。久隔兵戈常寄梦,近无书信更堪忧。 

香炉烟霭虎溪月,终棹铁船寻惠休。 



病中上钱尚父

左脚方行右臂挛,每惭名迹污宾筵。纵饶吴土容衰病, 

争奈燕台费料钱。藜杖已干难更把,竹舆虽在不堪悬。 

深恩重德无言处,回首浮生泪泫然。











 





 

罗隐《甲乙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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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乙集 卷七
作者:羅隱


送梅處士歸寧國
經故友所居
大樑從事居汜水
杜處士新居
絕境
雪中懷友人
秋晚
昇仙橋
姑蘇真娘墓
靈山寺
倚棹
秋夕對月
寄徵士魏員外
宿彭蠡館
早秋宿葉墮所居
春居
輕飆
陝西晚思
除夜寄張達
寄酬鄴王羅令公五首
春日投錢塘元帥尚父二首
錢塘府亭
野狐泉
宿紀南驛
贈無相禪師
遣興
江夏酬高崇節
鶯聲
仿玉台體

送梅處士歸甯國

十五年前即別君,別時天下未紛紜。亂罹且喜身俱在,存沒那堪耳更聞。良會謾勞悲曩跡,舊交誰去吊荒墳。殷勤為謝逃名客,想望千秋嶺上雲。
 

經故友所居

槐花漠漠向人黃,此地追遊跡已荒。清論不知莊叟達,死交空歎趙岐忙。病來未忍言閒事,老去唯知覓醉鄉。日暮街東策羸馬,一聲橫笛似山陽。

 

大樑從事居汜水

前年帝裏望行塵,記得仙家第四人。泉暖舊諳龍偃息,露寒初見鶴精神。歌聲上榻梁園晚,夢繞殘鍾汜水春。知有篋中編集在,只應從此是經綸。

 

杜處士新居

翠斂王孫草,荒誅宋玉茅。寇餘無故物,時薄少深交。迸筍穿行徑,饑雛出壞巢。小園吾亦有,多病近來拋。

 

絕境

絕境非身事,流年但物華。水梳苔發直,風引蕙心斜。凡客從題鳳,膚音未勝蛙。小船兼有槳,始與問漁家。

 

雪中懷友人

臘酒複臘雪,故人今越鄉。所思誰把盞,端坐恨無航。兔苑舊遊盡,龜台仙路長。未知鄒孟子,何以奉梁王。

 

秋晚

宰邑慚良術,為文愧壯圖。縱饒長委命,爭奈漸非夫。杯酒有時有,亂罹無處無。金庭在何域,回首一踟躕。

 

升仙橋

危梁枕路岐,駐馬問前時。價自友朋得,名因婦女知。直須論運命,不得逞文詞。執戟君鄉里,榮華竟若為。

 

姑蘇真娘墓

春草荒墳墓,萋萋向虎丘。死猶嫌寂寞,生肯不風流。皎鏡山泉冷,輕裾海霧秋。還應伴西子,香徑夜深遊。

 

靈山寺

晚景聊攄抱,憑欄幾蕩魂。檻虛從四面,江闊奈孤根。幽徑薜蘿色,小山苔蘚痕。欲依師問道,何處系心猿。

 

倚棹

倚棹聽鄰笛,沾衣認酒壚。自緣悲巨室,誰複為窮途。樹解將軍夢,城遺禦史烏。直應齊始了,傾酌向寒蕪。

 

秋夕對月

夜月色可掬,倚樓聊解顏。未能分寇盜,徒欲滿關山。背冷金蟾滑,毛寒玉兔頑。姮娥謾偷藥,長寡老中閑。

 

寄征士魏員外

家遁蘇門節,清貧粉署官。不矜朝命重,只恨路行難。窗曉雞譚倦,庭秋蝶夢闌。羨君歸未得,還有釣魚竿。

 

宿彭蠡館

孤館少行旅,解鞍增別愁。遠山矜薄暮,高柳怯清秋。病裏見時態,醉中思舊遊。所懷今已矣,何必恨東流。

 


空庭夜未央,點點度西牆。抱影何微細,乘時忽發揚。不思因腐草,便擬倚孤光。若道能通照,車公業肯長。

 

早秋宿葉墮所居

池荷葉正圓,長曆報時殫。曠野雲蒸熱,空庭雨始寒。蠅蚊猶得志,簟席若為安。浮世知誰是,勞歌共一歡。

 


漢王刀筆精,寫爾逼天生。舞巧何妨急,飛高所恨輕。野田黃雀慮,山館主人情。此物那堪作,莊周夢不成。

 

春居

春風百卉搖,舊國路迢迢。偶病成疏散,因貧得寂寥。倚簾高柳弱,乘露小桃夭。春色常無處,村醪更一瓢。

 

輕飆

輕飆掠晚莎,秋物慘關河。戰壘平時少,齋壇上處多。楚雖屈子重,漢亦憶廉頗。不及雲台議,空山老薜蘿。

 


不必嫌漂露,何妨養羽毛。漢妃金屋遠,盧女杏梁高。野迥雙飛急,煙晴對語勞。猶勝黃雀在,棲息是蓬蒿。

 

陝西晚思

長途已自窮,此去更西東。樹色榮衰裏,人心往返中。別情流水急,歸夢故山空。莫忘交遊分,從來事一同。

 

除夜寄張達

梅花已著眼,竹葉況粘唇。只此留殘歲,那堪憶故人。亂罹書不遠,衰病日相親。江浦思歸意,明朝又一春。

 

寄酬鄴王羅令公五首

營室東回蔭斥丘,少年承襲擁青油。坐調金鼎尊明主,橫把雕戈拜列侯。書劄二王爭巧拙,篇章七子避風流。西園舊跡今應在,衰老無因奉勝遊。
  

脈散源分曆幾朝,縱然官宦只卑僚。正憂末派淪滄海,忽見高枝拂絳霄。十萬貔貅趨玉帳,三千賓客珥金貂。良時難得吾宗少,應念寒門更寂寥。
  

敢將衰弱附強宗,細算還緣血脈同。湘浦煙波無舊跡,鄴都蘭菊有遺風。每憐罹亂書猶達,所恨雲泥路不通。珍重珠璣兼繡段,草玄堂下寄揚雄。
  

水雲開霽立高亭,依約黎陽對福星。只見篇章矜鏤管,不知勳業柱青冥。早緣入夢金方礪,晚為傳家鼎始銘。鶴發四垂煙閣遠,此生何處拜儀形。
  

錦笈朱囊連複連,紫鸞飛下浙江邊。綃從海室奪煙霧,樂奏帝宮勝管弦。長笑應劉悲顯達,每嫌伊霍少詩篇。戴灣老圃根基薄,虛費工夫八十年。

 

春日投錢塘元帥尚父二首

正憂衰老辱金台,敢望昭王顧問來。門外旌旗屯虎豹,壁閒章句動風雷。三都節已聯翩降,兩地花應次第開。若比紫髯分鼎足,未聞餘力有瓊瑰。
  

征東幕府十三州,敢望非才忝上游。官秩已叨吳品職,姓名兼顯魯春秋。鹽車顧後聲方重,火井窺來焰始浮。一句黃河千載事,麥城王粲謾登樓。

 

錢塘府亭

新恩別啟館娃宮,還拜吳王向此中。九牧土田周制在,兩藩茅社漢儀同。春生舊苑芳洲雨,香入高臺小徑風。更有寵光人未見,問安調膳盡三公。

 

野狐泉

潏潏寒光濺路塵,相傳妖物此潛身。又應改換皮毛後,何處人間作好人。

 

宿紀南驛

策蹇南游憶楚朝,陰風淅淅樹蕭蕭。不知無忌奸邪骨,又作何山野葛苗。

 

贈無相禪師

人人盡道事空王,心裏忙於市井忙。惟有馬當山上客,死門生路兩相忘。

 

遣興

青雲路不通,歸計奈長蒙。老恐醫方誤,窮憂酒醆空。何堪罹亂後,更入是非中。長短遭譏笑,回頭避釣翁。

 

江夏酬高崇節

臘雪都堂試,春風汴水行。十年雖抱疾,何處不無情。群盜正當路,此游應隔生。勞君問流落,山下已躬耕。

 

鶯聲

井上梧桐暗,花間霧露晞。一枝晴複暖,百囀是兼非。金屋夢初覺,玉關人未歸。不堪閑日聽,因爾又沾衣。

 

仿玉台體

青樓枕路隅,壁甃複椒塗。晚夢通簾柙,春寒逼酒壚。解吟憐芍藥,難見恨菖蒲。試問年多少,鄰姬亦姓胡。


甲乙集 卷八
作者:羅隱

夜泊義興戲呈邑宰
聽琵琶
經耒陽杜工部墓
題袁溪張逸人所居
昇平公主舊第
寄黔中王從事
關亭春望
寄徐濟進士
寄韋贍
霅溪晚泊寄裴庶子
送姚安之赴任秋浦
寄喬逸人
塞外
裴庶子除太僕卿因賀
詠史
中元夜泊淮口
寄池州鄭員外
歸夢
送溪州使君
送霅川鄭員外
酬寄右司李員外
蓮塘驛
甘露寺火後
春日登上元石頭故城
送宣武徐巡官
冬暮寄裴郎中
中元甲子以辛丑駕幸蜀四首
題潤州妙善前石羊
登宛陵條風樓寄竇常侍
台城
甘露寺看雪上週相公
寄京闕陸郎中昆仲
偶題
故都
董仲舒
獻尚父大王
簾二首


夜泊義興戲呈邑宰

溪畔維舟問戴星,此中三害有圖經。長橋可避南山遠,卻恐難防是最靈。

 

聽琵琶

香筵酒散思朝散,偶向梧桐暗處聞。大底曲中皆有恨,滿樓人自不知君。

 

經耒陽杜工部墓

紫菊馨香覆楚醪,奠君江畔雨蕭騷。旅魂自是才相累,閑骨何妨塚更高。騄驥喪來空蹇蹶,芝蘭衰後長蓬蒿。屈原宋玉鄰君處,幾駕青螭緩郁陶。

 

題袁溪張逸人所居

蒲梢獵獵燕差差,數裏溪光日落時。芳樹文君機上錦,遠山孫壽鏡中眉。雞窗夜靜開書卷,魚檻春深展釣絲。若使浮名拘絆得,世間何處有男兒。

 

升平公主舊第

乘鳳仙人降此時,玉篇才罷到文詞。兩輪水磑光明照,百尺鮫綃換好詩。帶礪山河今盡在,風流樽俎見無期。壇場客散香街暝,惆悵齊竽取次吹。

 

寄黔中王從事

故人刀筆事軍書,南轉黔江半月餘。別後鄉關情幾許,近來詩酒興何如。貪將醉袖矜鶯穀,不把瑤緘附鯉魚。今日舉觴君莫問,生涯牢落鬢蕭疏。

 

關亭春望

關畔春雲拂馬頭,馬前春事共悠悠。風搖岸柳長條困,露裛山花小朵愁。信越功名高似狗,裴王氣力大於牛。未知至竟將何用,渭水涇川一向流。

 

寄徐濟進士

往年疏懶共江湖,月滿花香記得無。霜壓楚蓮秋後折,雨催蠻酒夜深酤。紅塵偶別迷前事,丹桂相傾愧後徒。出得函關抽得手,從來不及阮元瑜。

 

寄韋贍

石城蓑笠阻心期,落盡山花有所思。羸馬二年蓬轉後,故人何處月明時。風催曉雁看看別,雨脅秋蠅漸漸癡。禪智闌幹市橋酒,縱然相見只相悲。

 

霅溪晚泊寄裴庶子

溪風如扇雨如絲,閒步閑吟柳惲詩。杯酒疏狂非曩日,野花狼藉似當時。道窮謾有依劉感,才急應無借寇期。滿眼雲山莫相笑,與君俱是受深知。

 

送姚安之赴任秋浦

官罷春坊地象雷,片帆高指貴池開。五侯水暖魚鱗去,九子山晴雁敘來。江夏黃童徒逞辯,廣都龐令恐非才。到頭稱意須年少,贏得時光向酒杯。

 

寄喬逸人

南經湘浦北揚州,別後風帆幾度遊。春酒誰家禁爛漫,野花何處最淹留。欲憑尺素邊鴻懶,未定雕梁海燕愁。長短此行須入手,更饒君占一年秋。

 

塞外

塞外偷兒塞內兵,聖君宵旰望升平。碧幢未作朝廷計,白梃猶驅婦女行。可使禦戎無上策,只應憂國是虛聲。漢王第宅秦田土,今日將軍已自榮。

 

裴庶子除太仆卿因賀

楚珪班序未為輕,莫惜良途副聖明。宮省舊推皇甫謐,寺曹今得夏侯嬰。秩隨科第臨時貴,官逐簪裾到處清。應笑馬安虛巧宦,四回遷轉始為卿。

 

詠史

蠹簡遺編試一尋,寂寥前事似如今。徐陵筆硯珊瑚架,趙勝賓朋玳瑁簪。未必片言資國計,只應邪說動人心。九原郝泚何由起,虛誤西蕃八尺金。

 

中元夜泊淮口

木葉回飄水面平,偶因孤棹已三更。秋涼霧露侵燈下,夜靜魚龍逼岸行。欹枕正牽題柱思,隔樓誰轉繞梁聲。錦帆天子狂魂魄,應過揚州看月明。

 

寄池州鄭員外

獸繞朱輪酒滿船,郡城蕭灑貴池邊。衣同萊子曾分筆,扇似袁宏別有天。九點好山樓上客,兩行高柳雨中煙。陵陽百姓將何福,社舞村歌又一年。

 

歸夢

陸海波濤漸漸深,一回歸夢抵千金。路傍草色休多事,牆外鶯聲肯有心。日晚向隅悲斷梗,夜闌澆酒哭知音。貪財敗陣誰相悉,鮑叔如今不可尋。

 

送溪州使君

兵寇傷殘國力衰,就中南土藉良醫。鳳銜泥詔辭丹闕,雕倚霜風上畫旗。官職不須輕遠地,生靈只是計臨時。灞橋酒醆黔巫月,從此江心兩所思。

 

送霅川鄭員外

明時塞詔列分麾,東擁朱輪出帝畿。銅虎貴提天子印,銀魚榮傍老萊衣。歌聽茗塢春山暖,詩詠蘋洲暮鳥飛。知有掖垣南步在,可能須待政成歸。

 

酬寄右司李員外

當年憶見桂枝春,自此清途未四旬。左省望高推健筆,右曹官重得名人。閑摛麗藻嫌秋興,靜獵遺編笑過秦。猶把隨和向泥滓,應憐疏散任天真。

 

蓮塘驛

蓮塘館東初日明,蓮塘館西行人行。隔林啼鳥似相應,當路好花疑有情。一夢不須追往事,數杯猶可慰勞生。莫言來去只如此,君看鬢邊霜幾莖。

 

甘露寺火後

六朝勝事已塵埃,猶有閒人悵望來。只道鬼神能護物,不知龍象自成灰。犀慚水府渾非怪,燕說吳宮未是災。還識平泉故侯否,一生蹤跡比樓臺。

 

春日登上元石頭故城

萬里傷心極目春,東南王氣只逡巡。野花相笑落滿地,山鳥自驚啼傍人。謾道城池須險阻,可知豪傑亦埃塵。太平寺主惟輕薄,卻把三公與賊臣。

 

送宣武徐巡官

傲睨公卿二十年,東來西去只悠然。白知關畔元非馬,玄覺壺中別有天。漢帝詔銜應異日,梁王風雪是初筵。臨行不惜刀圭便,愁殺長安買笑錢。

 

冬暮寄裴郎中

曉發星星入鏡宜,早年容易近年悲。敢言得事時將晚,只恐酬恩日漸遲。南國傾心應望速,東堂開口欲從誰。仙郎舊有黃金約,瀝膽隳肝更禱祈。

 

中元甲子以辛醜駕幸蜀四首

子儀不起渾瑊亡,西幸誰人從武皇。四海為家雖未遠,九州多事竟難防。已聞旰食思真將,會待畋游致假王。應感兩朝巡狩跡,綠槐端正驛荒涼。
  

爪牙柱石兩俱銷,一點渝塵九土搖。敢恨甲兵為棄物,所嗟流品誤清朝。幾時睿算殲張角,何處愚人戴隗囂。跪望嵕山重啟告,可能餘烈不勝妖。
  

邪氣奔屯瑞氣移,清平過盡到艱危。縱饒犬彘迷常理,不奈豺狼幸此時。九廟有靈思李令,三川悲憶恨張儀。可憐一曲還京樂,重對紅蕉教蜀兒。
  

白丁攘臂犯長安,翠輦蒼黃路屈盤。丹鳳有情塵外遠,玉龍無跡渡頭寒。靜憐貴族謀身易,危惜文皇創業難。不將不侯何計是,釣魚船上淚闌幹。

 

題潤州妙善前石羊

紫髯桑蓋此沈吟,很石猶存事可尋。漢鼎未安聊把手,楚醪雖滿肯同心。英雄已往時難問,苔蘚何知日漸深。還有市鄽沽酒客,雀喧鳩聚話蹄涔。

 

登宛陵條風樓寄竇常侍

亂罹時節懶登臨,試借條風半日吟。只有遠山含暖律,不知高閣動歸心。溪喧晚棹千聲浪,雲護寒郊數丈陰。自笑疏慵似麋鹿,也教臺上費黃金。

 

台城

晚雲陰映下空城,六代累累夕照明。玉井已幹龍不起,金甌雖破虎曾爭。亦知霸世才難得,卻是蒙塵事最平。深谷作陵山作海,茂弘流輩莫傷情。

 

甘露寺看雪上周相公

篩寒灑白亂溟濛,禱請功兼造化功。光薄乍迷京口月,影交初轉海門風。細黏謝客衣裾上,輕墮梁王酒醆中。一種為祥君看取,半禳災沴半年豐。

 

寄京闕陸郎中昆仲

柏台蘭署四周旋,賓榻何妨雁影連。才見玳簪欹細柳,便知油幕勝紅蓮。家從入洛聲名大,跡為依劉事分偏。爭奈亂罹人漸少,麥城新賦許誰傳。

 

偶題

鍾陵醉別十餘春,重見雲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故都

江南江北兩風流,一作迷津一拜侯。至竟不如隋煬帝,破家猶得到揚州。

 

董仲舒

災變儒生不合聞,謾將刀筆指乾坤。偶然留得陰陽術,閉卻南門又北門。

 

獻尚父大王

數年鐵甲定東甌,夜渡江山瞻鬥牛。今日朱方平殄後,虎符龍節十三州。

 


不論平地與山尖,無限風光盡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

 

簾二首

疊影重紋映畫堂,玉鉤銀燭共熒煌。會應得見神仙在,休下真珠十二行。
  

翡翠佳名世共稀,玉堂高下巧相宜。殷勤為囑纖纖手,卷上銀鉤莫放垂。

 

罗隐《甲乙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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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乙集 卷九
作者:羅隱


送顧云下第
村橋
送劉校書之新安寄吳常侍
官池秋夕
奉使宛陵別二三從事
金陵思古
送王使君赴蘇台
憶九華
送裴饒歸會稽
送程尊師之晉陵
吳門晚泊寄句曲道友
貴池曉望
寄崔慶孫
寄楊秘書
酬章處士見寄
送丁明府赴紫溪任
寄前宣州竇常侍
秦望山僧院
送光祿崔卿赴闕
寄程尊師
定遠樓
送程尊師東遊有寄
江亭別裴饒
江南寄所知周僕射
錢塘見芮逢
江都
湖上歲暮感懷有寄友人
送張綰遊鐘陵
送跫光大師
息夫人廟
漂母塚
感懷
扇上畫牡丹
書懷
七夕
羅敷水
京中正月七日立春
貴遊
嚴陵灘


送顧雲下第

行行杯酒莫辭頻,怨歎勞歌兩未伸。漢帝後宮猶識字,楚王前殿更無人。年深旅舍衣裳敝,潮打村田活計貧。百歲都來多幾日,不堪相別又傷春。

 

村橋

村橋酒旆月明樓,偶逐漁舟系葉舟。莫學魯人疑海鳥,須知莊叟惡犧牛。心寒已分灰無焰,事往曾將水共流。除卻思量太平在,肯拋疏散換公侯。

 

送劉校書之新安寄吳常侍

野雲如火照行塵,會績溪邊去問津。才子省銜非幕客,楚君科第是同人。狂思下國千場醉,病負東堂兩度春。他日酒筵應見問,鹿裘漁艇隔朱輪。

 

官池秋夕

池邊月影閑婆娑,池上醉來成短歌。芙渠抵死怨珠露,蟋蟀苦口嫌金波。往事向人言不得,舊遊臨老恨空多。松醪作酒蘭為棹,十載煙塵奈爾何。

 

奉使宛陵別二三從事

梁王雪裏有深知,偶別家鄉隔路岐。官品共傳勝曩日,酒杯爭肯忍當時。豫章地暖矜千尺,越嶠天寒愧一枝。還有釣魚蓑笠在,不堪風雨失歸期。

 

金陵思古

杜秋在時花解言,杜秋死後花更繁。柔姿曼態葬何處,天紅膩白愁荒原。高洞紫簫吹夢想,小窗殘雨濕精魂。綺筵金縷無消息,一陣征帆過海門。

 

送王使君赴蘇台

東南一望可長籲,猶憶王孫領虎符。兩地干戈連越絕,數年麋鹿臥姑蘇。疲甿賦重全家盡,舊族兵侵太半無。料得伍員兼旅寓,不妨招取好揶揄。

 

憶九華

九華巉崒蔭柴扉,長憶前時此息機。黃菊倚風村酒熟,綠蒲低雨釣魚歸。干戈已是三年別,塵土那堪萬事違。回首佳期恨多少,夜闌霜露又沾衣。

 

送裴饒歸會稽

金庭路指剡川隈,珍重良朋自此來。兩鬢不堪悲歲月,一卮猶得話塵埃。家通曩分心空在,世逼橫流眼未開。笑殺山陰雪中客,等閒乘興又須回。

 

送程尊師之晉陵

棟間雲出認行軒,郊外陰陰夏木繁。高道乍為張翰侶,使君兼是世龍孫。溪含句曲清連底,酒貰餘杭淥滿樽。莫見時危便乘興,人來何處不桃源。

 

吳門晚泊寄句曲道友

采香徑在人不留,采香徑下停葉舟。桃花李花鬥紅白,山鳥水鳥自獻酬。十萬梅鋗空寸土,三分孫策竟荒丘。未知到了關身否,笑殺雷平許遠遊。

 

貴池曉望

稂莠參天剪未平,且乘孤棹且行行。計疏狡兔無三窟,羈甚賓鴻欲一生。合眼亦知非本意,傷心其奈是多情。前溪好泊誰為主,昨夜沙禽占月明。

 

寄崔慶孫

故人何處又留連,月冷風高鏡水邊。文陣解圍才昨日,醉鄉分袂已三年。交情澹泊應長在,俗態流離且勉旃。還擬山陰一乘興,雪寒難得渡江船。

 

寄楊秘書

蕭蕭簷雪打窗聲,因憶江東阮步兵。兩信海潮書不達,數峰稽嶺眼長明。梅繁幾處垂鞭看,酒好何人倚檻傾。會待與君開秫甕,滿船般載鏡中行。

 

酬章處士見寄

中原甲馬未曾安,今日逢君事萬端。亂後幾回鄉夢隔,別來何處路行難。霜鱗共落三門浪,雪鬢同歸七裏灘。何必新詩更相戲,小樓吟罷暮天寒。

 

送丁明府赴紫溪任

金徽玉軫肯躇躕,偶滯良途半月餘。樓上酒闌梅拆後,馬前山好雪晴初。欒公社在憐鄉樹,潘令花繁賀版輿。縣譜莫辭留舊本,異時量度更何如。

 

寄前宣州竇常侍

往年西謁謝玄暉,樽酒留歡醉始歸。曲檻柳濃鶯未老,小園花暖蝶初飛。噴香瑞獸金三尺,舞雪佳人玉一圍。今日亂罹尋不得,滿蓑風雨釣魚磯。

 

秦望山僧院

巉巉危岫倚滄洲,聞說秦皇亦此遊。霸主卷衣才二世,老僧傳錫已千秋。陰崖水賴松梢直,蘚壁苔侵畫像愁。各是病來俱未了,莫將煩惱問湯休。

 

送光祿崔卿赴闕

一年極目望西轅,此日殷勤聖主恩。上國已留虞寄命,中朝應聽范汪言。官從府幕歸卿寺,路向干戈見禁門。鵷侶寂寥曹署冷,更堪嗚咽問田園。

 

寄程尊師

鶴信雖然到五湖,煙波迢遞路崎嶇。玉書分薄花生眼,金鼎功遲雪滿須。三秀紫芝勞夢寐,一番紅槿恨朝晡。未知朽敗凡間骨,中授先生指教無。

 

定遠樓

前年上將定妖氛,曾築岩城駐大軍。近日關防雖弛柝,舊時欄檻尚侵雲。蠻兵績盛人皆伏,坐石名高世共聞。唯恐亂來良吏少,不知誰解敘功勳。

 

送程尊師東遊有寄

華蓋峰前擬卜耕,主人無奈又閑行。且憑鶴駕尋滄海,又恐犀軒過赤城。絳簡便應朝右弼,紫旄兼合見東卿。勸君莫忘歸時節,芝似螢光處處生。

 

江亭別裴饒

行杯且待怨歌終,多病憐君事事同。衰鬢別來光景裏,故鄉歸去亂罹中。乾坤墊裂三分在,井邑摧殘一半空。日晚長亭問西使,不堪車馬尚萍蓬。

 

江南寄所知周仆射

曾陪公子醉西園,峴首碑前事懶言。世亂共嗟王粲老,時危俱受信陵恩。潮憐把醆吟江徼,雨憶憑闌望海門。飛蓋寂寥清宴罷,不知簪履更誰存。

 

錢唐見芮逢

蔡倫池北雁峰前,罹亂相兼十九年。所喜故人猶會面,不堪良牧已重泉。醉思把箸欹歌席,狂憶判身入酒船。今日與君贏得在,戴家灣裏兩皤然。

 

江都

淮王高宴動江都,曾憶狂生亦坐隅。九裏樓臺牽翡翠,兩行鴛鷺踏真珠。歌聽麗句秦雲咽,詩轉新題蜀錦鋪。惆悵晉陽星拆後,世間兵革地荒蕪。

 

湖上歲暮感懷有寄友人

雪天螢席幾辛勤,同志當時四五人。蘭版地寒俱受露,桂堂風惡獨傷春。音書久絕應埋玉,編簡難言竟委塵。唯有廣都龐令在,白頭樽酒憶交親。

 

送張綰游鍾陵

南憶龍沙兩岸行,當時天下尚清平。醉眠野寺花方落,吟倚江樓月欲明。老去亦知難重到,亂來爭肯不牽情。西山十二真人在,從此煩君語姓名。

 

光大師

禹祠分首戴灣逢,健筆尋知達九重。聖主賜衣憐絕藝,侍臣摛藻許高蹤。寧親久別街西寺,待詔初離海上峰。一種苦心師得了,不須回首笑龍鍾。

 

息夫人廟

百雉摧殘連野青,廟門猶見昔朝廷。一生雖抱楚王恨,千載終為息地靈。蟲網翠環終縹緲,風吹寶瑟助微冥。玉顏渾似羞來客,依舊無言照畫屏。

 

漂母塚

寂寂荒墳一水濱,蘆洲絕島自相親。青娥已落淮邊月,白骨甘為泉下塵。原上荻花飄素發,道傍菰葉碎羅巾。雖然寂寞千秋魄,猶是韓侯舊主人。

 

感懷

石徑松軒亦自由,謾隨浮世逐飄流。駑駘路結前程恨,蟋蟀床生半夜秋。掩耳惡聞宮妾語,低顏須向路人羞。雖教小事相催逼,未到青雲擬白頭。

 

扇上畫牡丹

為愛紅芳滿砌階,教人扇上畫將來。葉隨彩筆參差長,花逐輕風次第開。閑掛幾曾停蛺蝶,頻搖不怕落莓苔。根生無地如仙桂,疑是姮娥月裏栽。

 

書懷

釣船拋卻異鄉來,擬向何門用不才。日晚獨登樓上望,馬蹄車轍滿塵埃。

 

七夕

月帳星房次第開,兩情惟恐曙光催。時人不用穿針待,沒得心情送巧來。

 


一簇青煙鎖玉樓,半垂闌畔半垂溝。明年更有新條在,繞亂春風卒未休。

 

羅敷水

雉聲角角野田春,試駐征車問水濱。數樹枯桑雖不語,思量應合識秦人。

 

京中正月七日立春

一二三四五六七,萬木生芽是今日。遠天歸雁拂雲飛,近水遊魚迸冰出。

 

貴游

館陶園外雨初晴,繡轂香車入鳳城。八尺家僮三尺箠,何知高祖要蒼生。

 

嚴陵灘

中都九鼎勤英髦,漁釣牛蓑且遁逃。世祖升遐夫子死,原陵不及釣台高。


甲乙集 卷十
作者:羅隱


虛白堂前牡丹相傳云太傅手植在錢塘
縣齋秋晚酬友人朱瓚見寄
第五將軍於餘杭天柱宮入道因題寄
寄無相禪師
秋日有寄
送前南昌崔令替任映攝新城縣
下第作
丁亥歲作
北邙山
重過三衢哭孫員外
送蘄州裴員外
重九日廣陵道中
東歸別所知
旅舍書懷寄所知二首
西京道中
贈漁翁
下第寄張坤
東歸別常修
簡令生日
晚眺
野花
病驄馬
秋浦
南康道中
北固亭東望寄默師
華清宮
韓信廟
韋公子
望思台
帝幸蜀
王夷甫
鷺鷥
書《淮陰侯傳》
青山廟
小松
謾天嶺


虛白堂前牡丹相傳雲太傅手植在錢塘

欲詢往事奈無言,六十年來托此根。香暖幾飄袁虎扇,格高長對孔融樽。曾憂世亂陰難合,且喜春殘色上存。莫背闌幹便相笑,與君俱受主人恩。

 

縣齋秋晚酬友人朱瓚見寄

中和節後捧瓊瑰,坐讀行吟數月來。只歎雕龍方擅價,不知赬尾竟空回。千枝白露陶潛柳,百尺黃金郭隗台。惆悵報君無玉案,水天東望一裴回。

 

第五將軍于餘杭天柱宮入道因題寄

交梨火棗味何如,聞說苕川已下車。瓦榼尚攜京口酒,草堂應寫潁陽書。亦知得意須乘鶴,未必忘機便釣魚。卻恐武皇還望祀,軟輪征入問玄虛。

 

寄無相禪師

老住西峰第幾層,為師回首憶南能。有緣有相應非佛,無我無人始是僧。爛椹作袍名複利,鑠金為講愛兼憎。何如一衲塵埃外,日日香煙夜夜燈。

 

秋日有寄

丹青未合便回頭,見盡人間事始休。只有百神朝寶鏡,永無纖浪犯虛舟。曾臨鐵甕雖分職,近得金陵亦偶遊。東去西來人不會,上卿蹤跡本玄洲。

 

送前南昌崔令替任映攝新城縣

五年苛政甚蟲螟,深喜夫君已戴星。大族不唯專禮樂,上才終是惜生靈。亦知單父琴猶在,莫厭東歸酒未醒。二月春風何處好,亞夫營畔柳青青。

 

下第作

年年模樣一般般,何似東歸把釣竿。岩谷謾勞思雨露,彩雲終是逐鵷鸞。塵迷魏闕身應老,水到吳門葉欲殘。至竟窮途也須達,不能長與世人看。

 

丁亥歲作

病想醫門渴望梅,十年心地僅成灰。早知世事長如此,自是孤寒不合來。谷畔氣濃高蔽日,蟄邊聲暖乍聞雷。滿城桃李君看取,一一還從舊處開。

 

北邙山

一種山前路入秦,嵩山堪愛此傷神。魏明未死虛留意,莊叟雖生酌滿巾。何必更尋無主骨,也知曾有弄權人。羨他緱嶺吹簫客,閑訪雲頭看俗塵。

 

重過三衢哭孫員外

爛柯山下忍重到,雙檜樓前日欲殘。華屋未移春照灼,故侯何在淚汍瀾。不唯濟物工夫大,長憶容才尺度寬。一慟旁人莫相笑,知音衰盡路行難。

 

送蘄州裴員外

六枝仙桂最先春,蕭灑高辭九陌塵。兩晉家聲須有主,六朝文雅別無人。榮驅豹尾拋同輩,貴上螭頭見近臣。蘄水蒼生莫相羨,早看歸去掌絲綸。

 

重九日廣陵道中

秋山抱病何處登,前時韋曲今廣陵。廣陵大醉不解悶,韋曲舊遊堪拊膺。佳節縱饒隨分過,流年無奈得人憎。卻驅羸馬向前去,牢落路岐非所能。

 

東歸別所知

芙蓉宮闕二妃壇,兩處因依五歲寒。鄒律有風吹不變,郤枝無分住應難。愁心似火還燒鬢,別淚非珠謾落盤。卻羨淮南好雞犬,也能終始逐劉安。

 

旅舍書懷寄所知二首

思量前事不堪尋,牢落餘情滿素琴。四海豈無騰躍路,一家長有別離心。道從汩沒甘雌伏,跡恐因循更陸沈。寂寞誰應吊空館,異鄉時節獨沾襟。
  

簟卷兩床琴瑟秋,暫憑前計奈相尤。塵飄馬尾甘蓬轉,酒憶江邊有夢留。隋帝舊祠雖寂寞,楚妃清唱亦風流。可憐別恨無人見,獨背殘陽下寺樓。

 

西京道中

半夜秋聲觸斷蓬,百年身事算成空。禰生詞賦拋江夏,漢祖精神憶沛中。未必他時能富貴,只應從此見窮通。邊禽隴水休相笑,自有滄洲一棹風。

 


每持纖白助君時,霜自無憀雪自疑。郎若姓何應解傅,女能窺宋不勞施。妝成麗色唯花妒,落盡啼痕只鏡知。最好玉京仙署裏,更和秋月照瓊枝。

 

贈漁翁

葉艇悠揚鶴發垂,生涯空托一綸絲。是非不向眼前起,寒暑任從波上移。風漾長歌籠月裏,夢和春雨晝眠時。逍遙此意誰人會,應有青山淥水知。

 

下第寄張坤

謾費精神掉五侯,破琴孤劍是身仇。九衢雙闕擬何去,玉壘銅梁空舊遊。蝴蝶有情牽晚夢,杜鵑無賴伴春愁。思量不及張公子,經歲池江倚酒樓。

 

東歸別常修

六載辛勤九陌中,卻尋歸路五湖東。名慚桂苑一枝綠,鱠憶松江兩箸紅。浮世到頭須適性,男兒何必盡成功。唯慚鮑叔深知我,他日蒲帆百尺風。

 


珪玷由來尚可磨,似簧終日複如何。成名成事皆因慎,亡國亡家只為多。須信禍胎生利口,莫將譏思逞懸河。猩猩鸚鵡無端解,長向人間被網羅。

 

簡令生日

祥煙靄靄拂樓臺,慶積玄元節後來。已向青陽標四序,便從嵩岳應三台。龜銜玉柄增年算,鶴舞瓊筵獻壽杯。自顧下儒何以祝,柱天功業濟時才。

 

晚眺

憑古城邊眺晚晴,遠村高樹轉分明。天如鏡面都來靜,地似人心總不平。雲向嶺頭閑不徹,水流溪裏太忙生。誰人得及莊居老,免被榮枯寵辱驚。

 

野花

萬點紅芳血色殷,為無名字對空山。多因戲蝶尋香住,少有行人輟棹攀。若在侯門看不足,為生江岸見如閑。結根必竟輸桃李,長向春城紫陌間。

 

病驄馬

櫪上病驄蹄褭褭,江邊廢宅路迢迢。自經梅雨長垂耳,乍食菰漿欲折腰。金絡銜頭光未滅,玉花毛色瘦來焦。曾聽禁漏驚街鼓,慣踏康莊怕小橋。夜半雄聲心尚壯,日中高臥尾還搖。龍媒落地天池遠,何事牽牛在碧霄?

 

狄浦

晴川倚落暉,極目思依依。野色寒來淺,人家亂後稀。久貧身不達,多病意長違。還有漁舟在,時時夢裏歸。

 

南康道中

弱冠負文翰,此中聽鹿鳴。使君延上榻,時輩仰前程。丹桂竟多故,白雲空有情。唯餘路旁淚,沾灑向塵纓。

 

北固亭東望寄默師

高亭暮色中,往事更誰同。水謾矜天闊,山應到此窮。病憐京口酒,老怯海門風。唯有言堪解,何由見遠公。

 

華清宮

樓殿層層佳氣多,開元時節好笙歌。也知道德勝堯舜,爭奈楊妃解笑何。

 

韓信廟

剪項移秦勢自雄,布衣還是負深功。寡妻稚女俱堪恨,卻把餘杯奠蒯通。

 

韋公子

擊柱狂歌慘別顏,百年人事夢魂間。李將軍自嘉聲在,不得封侯亦自閑。

 

望思台

芳草台邊魂不歸,野煙喬木弄殘暉。可憐高祖清平業,留與閒人作是非。

 

帝幸蜀

馬嵬山色翠依依,又見鑾輿幸蜀歸。泉下阿蠻應有語,這回休更怨楊妃。

 

王夷甫

把得閒書坐水濱,讀來前事亦酸辛。莫言麈尾清譚柄,壞卻淳風是此人。

 

鷺鷥

斜陽澹澹柳陰陰,風嫋寒絲映水深。不要向人誇素白,也知常有羨魚心。

 

書淮陰侯傳

寒燈挑盡見遺塵,試瀝椒漿合有神。莫恨高皇不終始,滅秦謀項是何人。

 

青山廟

市簫聲咽跡崎嶇,雪恥酬恩此丈夫。霸主兩亡時亦異,不知魂魄更無歸。

 

小松

已有清陰逼座隅,愛聲仙客肯過無。陵遷谷變須高節,莫向人間作大夫。

 


籬外清陰接藥闌,曉風交戛碧琅玕.子猷死後知音少,粉節霜筠謾歲寒。

 

謾天嶺

西去休言蜀道難,此中危峻已多端。到頭未會蒼蒼色,爭得禁他兩度謾。



甲乙集 卷十一
作者:羅隱


西川與蔡十九同別子超
龍丘東下卻寄孫員外
牡丹
巫山高
江南行
空城雀
芳樹
聽琴
寄洪正師
聖真觀劉真師院十韻
寄聶尊師
金山僧院
酬高崇節
送汝州李中丞十二韻
淮南送節度盧端公將命之汴州端公常為汴州相公從事
送盧端公歸台盧校書之夏縣
送朗州張員外
淮南送工部盧員外赴闕
淮南送司勳李郎中赴闕
送陸郎中赴闕
途中送人東遊有寄
過廢江寧縣
邊夜
哭張博士太常
淮口軍葬
燕昭王墓
江南
江北
早登新安縣樓
幹越亭
南園題
人日新安道中見梅花
許由廟
題段太尉廟
湘妃廟
八駿圖
庭花
病中題主人庭鶴
酬丘光庭
投宣武鄭尚書二十韻
投浙東王大夫二十韻
寄剡縣主簿
中秋不見月
答宗人袞
早行
詠白菊
晚泊宿松
錢塘遇默師憶潤州舊遊
江南別
四頂山
姥山
岐王宅
長明燈
堋口逢人
遇邊使
移住別友
宮詞
涇溪
題杜甫集
感弄侯人賜朱紱
題磻溪垂釣圖
春風
竹下殘雪
杏花
鎮海軍所貢
席上歌水調
題新榜
中元夜看月
鞠歌
仿玉台體二首
獻淮南崔相公
文選閣
昭明太子廟
下山過梅根
金雞石
掛劍處
題延和閣
上亭驛
宿法華寺
題石門
過梁震居留題
送灶詩
下杜城
華嚴寺


西川與蔡十九同別子超

相歡雖則不多時,相別那能不斂眉。蜀客賦高君解愛,楚宮腰細我還知。百年恩愛無終始,萬里因緣有夢思。腸斷門前舊行處,不堪全屬五陵兒。

 

龍泉東下卻寄孫員外

縠江東下幾多程,每泊孤舟即有情。山色已隨遊子遠,水紋猶認主人清。恩如海嶽何時報,恨似煙花觸處生。百尺風帆兩行淚,不堪回首望崢嶸。

 

牡丹

豔多煙重欲開難,紅蕊當心一抹檀。公子醉歸燈下見,美人朝插鏡中看。當庭始覺春風貴,帶雨方知國色寒。日晚更將何所似,太真無力憑闌幹。

 

巫山高

下壓重泉上千仞,香雲結夢西風緊。縱有精靈得往來,狖軛鼯軒亦顛隕。嵐光雙雙雷隱隱,愁為衣裳恨為鬢。暮灑朝行何所之,江邊日月情無盡。珠零冷露丹墮楓,細腰長臉愁滿宮。人生對面猶異同,況在千岩萬壑中。

 

江南行

江煙濕雨蛟綃軟,漠漠小山眉黛淺。水國多愁又有情,夜槽壓酒銀船滿。細絲搖柳凝曉空,吳王台榭春夢中。鴛鴦鸂鶒喚不起,平鋪綠水眠東風。西陵路邊月悄悄,油碧輕車蘇小小。

 

空城雀

雀入官倉中,所食能損幾。所恨往復頻,官倉乃害爾。魚網不在天,鳥網不張水。飲啄要自然,何必空城裏。

 

芳樹

細萼慢逐風,暖香閑破鼻。青帝固有心,時時漏天意。去年高枝猶墮地,今年低枝已憔悴。吾所以見造化之權,變通之理,春夏作頭,秋冬為尾,迴圈反覆無終已。人生長短同一軌,若使威可以制,力可以止,則秦皇不肯斂手下沙丘,孟賁不合低頭入蒿裏。伊人強猛猶如此,顧我勞生何足恃。但願我開素袍,傾綠蟻,陶陶兀兀大醉於清宵白晝間,任他上是天,下是地。

 

聽琴

寒雨蕭蕭落井梧,夜深何處怨啼烏。不知一盞臨邛酒,救得相如渴病無。

 

大樑見喬詡

湘水春浮岸,淮燈夜滿橋。六年悲梗斷,兩地各萍漂。刀筆依三事,篇章奏珥貂。跡卑甘汩沒,名散稱逍遙。好寺松為徑,空江桂作橈。野香花伴落,缸暖酒和燒。晉沼尋游鳳,秦冠竟歎鴞.骨凡雞犬薄,魂斷蕙蘭招。悵望添燕琯,蹉跎厭魯瓢。敗桐方委爨,冤匣正沖霄。戰代安釐國,封崇孝景朝。千年非有限,一醉解無聊。漏永燈花暗,爐紅雪片銷。久遊家共遠,相對鬢俱凋。運命從難合,光陰奈不饒。到頭蓑笠契,兩信釣魚潮。

 

寄洪正師

寄蹇渾成跡,經年滯杜南。價輕猶有二,足刖已過三。雞肋曹公忿,豬肝仲叔慚。會應謀避地,依約近禪庵。

 

聖真觀劉真師院十韻

簾下嚴君蔔,窗間少室峰。攝生門已盡,混跡世猶逢。山藪師王烈,簪纓友戴顒.魚跳介象鱠,飯吐葛玄蜂。紫飽垂新椹,黃輕墮小松。塵埃金谷路,樓閣上陽鍾。野耗鳶肩寄,仙書鳥爪封。支床龜縱老,取箭鶴何慵。別久曾牽念,閑來肯壓重。尚餘青竹在,試為剪成龍。

 

寄聶尊師

欲芟荊棘種交梨,指畫城中日恐遲。安得紫青磨鏡石,與君閑處看榮衰。

 

金山僧院

根盤蛟蜃路藤蘿,四面無塵輟棹過。得似吾師始惆悵,眼前終日有風波。

 

酬高崇節

舊遊雖一夢,別緒忽千般。敗草湯陵晚,衰槐楚寺寒。數奇常自愧,時薄欲何干。猶賴君相勉,殷勤貢禹冠。

 

送汝州李中丞十二韻

群盜方為梗,分符奏未寧。黃巾攻郡邑,白梃掠生靈。塵土周畿暗,瘡痍汝水腥。一凶雖剪滅,數縣尚凋零。理必資寬猛,謀須藉典刑。與能才物論,慎選忽天庭。官品尊台秩,山河擁福星。虎知應去境,牛在肯全形。舊政窮人瘼,新銜展武經。關防秋草白,城壁晚峰青。破膽期來複,迷魂想待醒。魯山行縣後,聊為奠惟馨。

 

淮南送節度盧端公將命之汴州端公常為汴州相公從事

吹台高倚圃田東,此去軺車事不同。珠履舊參蕭相國,彩衣今佐晉司空。醉離淮甸寒星下,吟指梁園密雪中。到彼的知宣室語,幾時征拜黑頭公。

 

送盧端公歸台盧校書之夏縣

綿綿堤草拂征輪,龍虎俱辭楚水濱。只見勝之為禦史,不知梅福是仙人。地推八米源流盛,才笑三張事業貧。一種西歸一般達,柏台霜冷夏城春。

 

送朗州張員外

聖朝綸閣最延才,須牧生民始入來。鳳藻已期他日用,隼旟應是隔年回。旗飄峴首嵐光重,酒奠湘江杜魄哀。腸斷秦原二三月,好花全為使君開。

 

淮南送工部盧員外赴闕

始從豸角曳長裾,又吐雞香奏玉除。隋邸舊僚推謝掾,漢廷高議得相如。貴分赤筆升蘭署,榮著緋衣從板輿。遙想到時秋欲盡,禁城涼冷露槐疏。

 

淮南送司勳李郎中赴闕

中朝品秩重文章,雙筆依前賜望郎。五夜星辰歸帝座,半年樽俎奉梁王。南都水暖蓮分影,北極天寒雁著行。不必戀恩多感激,過淮應合見徵黃。

 

送陸郎中赴闕

幕下留連兩月強,爐邊侍史舊焚香。不關雨露偏垂意,自是鴛鸞合著行。三署履聲通建禮,九霄星彩映明光。少瑜鏤管丘遲錦,從此西垣使鳳凰。

 

途中送人東遊有寄

離驂莫惜暫逡巡,君向池陽我入秦。歲月易拋非曩日,酒杯難得是同人。路經隋苑橋燈夜,江轉臺城岸草春。此處故交誰見問,為言霜鬢壓風塵。

 

過廢江甯縣

縣前水色細鱗鱗,一為夫君吊水濱。漫把文章矜後代,可知榮貴是他人。鶯偷舊韻還成曲,草賴餘吟盡解春。我亦有心無處說,等閒停棹似迷津。

 

邊夜

光景漂如水,生涯轉似萍。雁門窮朔路,牛鬥故鄉星。句盡人誰切,歌終淚自零。夜闌回首算,何處不長亭。

 

哭張博士太常

前輩倏雲歿,愧君曾比方。格卑雖不稱,言重亦難忘。諫草猶青瑣,悲風已白楊。只應移理窟,泉下對真長。

 

淮口軍葬

一陣孤軍不復回,更無分別只荒堆。莫言賦分須如此,曾作文皇赤子來。

 

燕昭王墓

戰國蒼茫難重尋,此中蹤跡想知音。強停別騎山花曉,欲吊遺魂野草深。浮世近來輕駿骨,高臺何處有黃金。思量郭隗平生事,不殉昭王是負心。

 

江南

玉樹歌聲澤國春,累累輜重憶亡陳。垂衣端拱渾閒事,忍把江山乞與人。

 

江北

廢宮荒苑莫閒愁,成敗終須要徹頭。一種風流一種死,朝歌爭得似揚州。

 

早登新安縣樓

關城樹色齊,往事未全迷。塞路真人氣,封門壯士泥。草濃延蝶舞,花密教鶯啼。若以鳴為德,鸞皇不及雞。

 

幹越亭

楚水蕭蕭多病身,強憑危檻送殘春。高城自有陵兼穀,流水那知越與秦。岸下藤蘿陰作怪,橋邊蛟蜃夜欺人。琵琶洲遠江村闊,回首征途淚滿巾。

 

南園題

搏擊路終迷,南園且灌畦。敢言逃俗態,自是樂幽棲。葉長春松闊,科圓早薤齊。雨沾虛檻冷,雪壓遠山低。竹好還成徑,桃夭亦有蹊。小窗奔野馬,閑甕養醯雞。水石心逾切,煙霄分已暌。病憐王猛畚,愚笑隗囂泥。澤國潮平岸,江村柳覆堤。到頭乘興是,誰手好提攜。

 

人日新安道中見梅花

長途酒醒臘春寒,嫩蕊香英撲馬鞍。不上壽陽公主面,憐君開得卻無端。

 

許由廟

高掛風瓢濯漢濱,土階三尺愧清塵。可憐比屋堪封日,若到人間是眾人。

 

題段太尉廟

近甸蒙塵日,南梁反正年。飄流茂陵碗,零落太官椽。建纛非降楚,披圖異錄燕。堪嗟侍中血,不及禦衣前。

 

湘妃廟

劉表荒碑斷水濱,廟前幽草閉殘春。已將怨淚流斑竹,又感悲風入白蘋.八族未來誰北拱,四凶猶在莫南巡。九峰相似堪疑處,望見蒼梧不見人。

 

八駿圖

穆滿當年物外程,電腰風腳一何輕。如今縱有驊騮在,不得長鞭不肯行。

 

庭花

昨日芳豔濃,開尊幾同醉。今朝風雨惡,惆悵人生事。南威病不起,西子老兼至。向晚寂無人,相偎墮紅淚。

 

病中題主人庭鶴

遼水華亭舊所聞,病中毛羽最憐君。稻粱且足身兼健,何必青雲與白雲。

 


天地工夫一不遺,與君聲調借君緌.風棲露飽今如此,應忘當年滓濁時。

 

薛陽陶觱篥歌

平泉上相東征日,曾為陽陶歌觱篥。烏江太守會稽侯,相次三篇皆俊逸。橋山殯葬衣冠後,金印蒼黃南去疾。龍樓冷落夏口寒,從此風流為廢物。人間至藝難得主,懷抱差池恨星律。邗溝仆射戎政閑,試渡瓜洲吐伊鬱。西風九月草樹秋,萬喧沈寂登高樓。左篁揭指徵羽吼,煬帝起坐淮王愁。高飄咽滅出滯氣,下感知己時橫流。穿空激遠不可遏,仿佛似向伊水頭。伊水林泉今已矣,因取遺編認前事。武宗皇帝禦宇時,四海恬然知所自。掃除桀黠似提帚,制壓群豪若穿鼻。九鼎調和各有門,謝安空儉真兒戲。功高近代竟誰知,藝小似君猶不棄。勿惜喑嗚更一吹,與君共下難逢淚。

 

酬丘光庭

正月十一日書劄,五月十六日到來。柳吟秦望咫尺地,鯉魚何處閑裴回。故人情意未疏索,次第序述眉眼開。上言二年隔煙水,下有數幅真瓊瑰。行吟坐讀口不倦,瀑泉激射琅玕摧。壁池蘭蕙日已老,村酒蘸甲時幾杯。鶴齡鴻算不復見,雨後蓑笠空莓苔。自從黃寇擾中土,人心波蕩猶未回。道殷合眼拜九列,張濬掉舌升三台。朝廷濟濟百揆序,寧將對面容奸回。禍生有基妖有漸,翠華西幸蒙塵埃。三川梗塞兩河閉,大明宮殿生蒿萊。懦夫早歲不量力,策蹇仰北高崔嵬。千門萬戶扃鎖密,良匠不肯雕散材。君今得意尚如此,況我麋鹿悠悠哉!榮衰貴賤目所睹,莫嫌頭白黃金台。

 

投宣武鄭尚書二十韻

漢代簪纓盛,梁園雉堞雄。物情須重德,時論在明公。族大逾開魏,神高本降嵩。世家惟蹇諤,官業即清通。翰苑論思外,綸闈嘯傲中。健豪驚彩鳳,高步出冥鴻。履歷雖吾道,行藏必聖聰。絳霄無系滯,浙水忽西東。庾監高樓月,袁郎滿扇風。四年將故事,兩地有全功。去去才須展,行行道益隆。避權辭憲署,仗節出南宮。雁影相承接,龍圖共始終。自然須作礪,不必恨臨戎。幕下蓮花盛,竿頭 ? 佩紅。騎兒逢郭伋,戰士得文翁。人地應無比,簟瓢奈屢空。因思一枝桂,已作斷根蓬。往事應歸捷,勞歌且責躬。殷勤信陵館,今日自途窮。

 

投浙東王大夫二十韻

越嶺千峰秀,淮流一派長。暫憑開物手,來展濟時方。舊跡蘭亭在,高風桂樹香。地清無等級,天闊任徊翔。麈尾談何勝,螭頭筆更狂。直曾批鳳詔,高已冠鵷行。嘯傲辭民部,雍容出帝鄉。趙堯推印綬,句踐與封疆。水占仙人吹,城留禦史床。嘉賓鄒潤甫,百姓賀知章。席暖飛鸚鵡,塵輕駐驌驦.夜歌珠斷續,晴舞雪悠揚。化向棠陰布,春隨棣萼芳。盛名韜不得,雄略晦彌彰。自愧三冬學,來窺數仞牆。感深惟刻骨,時去欲沾裳。想望魚燒尾,咨嗟鼠齧腸。可能因蹇拙,便合老滄浪。題柱心猶壯,移山志不忘。深慚百般病,今日問醫王。

 

寄剡縣主簿

金庭養真地,珠篆會稽官。境勝堪長往,時危喜暫安。洞連滄海闊,山擁赤城寒。他日拋塵土,因君擬煉丹。

 

中秋不見月

風簾淅淅漏燈痕,一半秋光此夕分。天為素娥孀怨苦,並教西北起浮雲。

 

答宗人袞

昆侖水色九般流,飲即神仙憩即休。敢恨守株曾失意,始知緣木更難求。鴒原謾欲均餘力,鶴發那堪問舊遊。遙望北辰當上國,羨君歸棹五諸侯。

 

早行

雨灑江聲風又吹,扁舟正與睡相宜。無端戍鼓催前去,別卻青山向曉時。

 

詠白菊

雖被風霜競欲催,皎然顏色不低摧。已疑素手能妝出,又似金錢未染來。香散自宜飄淥酒,葉交仍得蔭香苔。尋思閉戶中宵見,應認寒窗雪一堆。

 

晚泊宿松

解纜隨江流,晚泊古淮岸。歸雲送春和,繁星麗雲漢。春深胡雁飛,人喧水禽散。仰君邈難親,沈思夜將旦。

 

錢塘遇默師憶潤州舊游

歌敲玉唾壺,醉擊珊瑚枝。石羊妙善街,甘露平泉碑。捫苔想豪傑,剔蘚看文詞。歸來北固山,水檻光參差。

 

江南別

去年今夜江南別,鴛鴦翅冷飛蓬爇.今年今夜江北邊,鯉魚腸斷音書絕。男兒心事無了時,出門上馬不自知。

 

四頂山

勝景天然別,精神入畫圖。一山分四頂,三面瞰平湖。過夏僧無熱,淩冬草不枯。遊人來至此,願剃發和須。

 

姥山

臨塘古廟一神仙,繡幌花容色儼然。為逐朝雲來此地,因隨暮雨不歸天。眉分初月湖中鑒,香散餘風竹上煙。借問邑人沈水事,已經秦漢幾千年。

 

岐王宅

朱邸平臺隔禁闈,貴游陳跡尚依稀。雲低雍畤祈年去,雨細長楊從獵歸。申白賓朋傳道義,應劉文彩寄音徽。承平舊物惟君盡,猶寫雕鞍伴六飛。

 

長明燈

破暗長明世代深,煙和香氣兩沈沈。不知初點人何在,只見當年火至今。曉似紅蓮開沼面,夜如寒月鎮潭心。孤光自有龍神護,雀戲蛾飛不敢侵。

 

堋口逢人

艱難別離久,中外往還深。已改當時發,空餘舊日心。

 

遇邊使

累年無的信,每夜望邊城。袖掩千行淚,書封一尺金。

 

移住別友

自到西川住,惟君別有情。常逢對門遠,又隔一重城。

 

宮詞

巧畫蛾眉獨出群,當時人道便承恩。經年不見君王面,落日黃昏空掩門。

 

涇溪

涇溪石險人競懼,終歲不聞傾覆人。卻是平流無石處,時時聞說有沈淪。

 

題杜甫集

楚水悠悠浸楚亭,楚南天地兩無情。忍交孫武重泉下,不見時人說用兵。

 

感弄猴人賜朱紱

十二三年就試期,五湖煙月奈相違。何如買取胡孫弄,一笑君王便著緋。

 

題磻溪垂釣圖

呂望當年展廟謨,直鉤釣國更誰如。若教生在西湖上,也是須供使宅魚。

 

春風

也知有意吹噓切,爭奈人間善惡分。但是秕糠微細物,等閒抬舉到青雲。

 

竹下殘雪

牆下濃陰對此君,小山尖險玉為群。夜來解凍風雖急,不向寒城減一分。

 

杏花

暖氣潛催次第春,梅花已謝杏花新。半開半落閑園裏,何異榮枯世上人。

 

鎮海軍所貢

簷前飛雪扇前塵,千里移添上苑春。他日丁甯柿林院,莫宣恩澤與閒人。

 

席上歌水調

餘聲宛宛拂庭梅,通濟渠邊去又回。若使煬皇魂魄在,為君應合過江來。

 

題新榜

黃土原邊狡兔肥,犬如流電馬如飛。灞陵老將無功業,猶憶當時夜獵歸。


金鸡石 

  青山隐隐望长溪,独墩无伴只孤栖。 
  草堂不见娄罗汉,金鸡不向五更啼。 

鞠歌 

  丽莫似汉宫妃,谦莫似黄家女。 
  黄女持谦齿发高,汉妃恃丽天庭去。 
  人生容德不自保,圣人安用推天道。 
  君不见,蔡泽嵌枯鬼怪之形状,大言直取秦丞相; 
  又不见,田千秋才智不出人,一朝富贵如有神。 
  二侯行事在方册,泣麟老人终困厄。 
  夜光抱恨良璞悲,日月逝矣吾何之! 

上亭驿 

  细雨霏微宿上亭,雨中因感雨淋铃。 
  贵为天子犹魂断,穷著荷衣好涕零。 
  剑水多端何处去,巴猿无赖不堪听。 
  少年辛苦今飘荡,空愧先生教聚萤。

送灶诗 

  盏清茶一缕烟,灶君皇帝上青天。 
  玉皇若问人间事,为道文章不值钱。

题石门 

  灵岩一窍何年凿?混沌初开有此门。 
  探药仙人何处去?山中不改旧乾坤。

题延和阁 

  延和高阁势凌云,轻语犹疑太一耳。 
  烧尽降香无一事,开门迎得毕将军。

文选阁 

  间生元子出萧梁,作选为书化万邦。 
  三代已来成冠绝,六朝馀外更无双。 
  今朝集是群英仰,昨日谈非众耻降。 
  辅国安民新试阁,滕王空作问临江。

下杜城 

  来往城南十八年,赖家桥上潏河边。 
  村醪香美脱衣典,几度落花相对眠。

下山过梅根 

  岸叶经秋坠晚枝,袅烟凌鬓促征期。 
  家从泽国谁能问,路在侯门不自知。 
  但恐老侵多病日,每忧忙过少年时。 
  可怜江上人堪笑,独倚残阳弄钓丝。

献淮南崔相公 

  天临黄阁如秋净,日照洪钧若昼清。 
  虎帐坐分真宰气,象筵吹出泰阶声。 
  云霞自入淮王梦,风月谁含炀帝情。 
  见说蓬莱百王发,玉皇吟出广陵城。

宿法华寺 

  心与空林共杳冥,孤灯寒竹自荧荧。 
  不知何处小乘客,一夜风前闻诵经。

昭明太子庙 

  秋浦昭明庙,乾坤一白眉。 
  神通高学识,天下鬼神师。

中元夜看月 

  朦胧南溟月,汹涌出云涛。 
  下射长鲸眼,遥分玉兔毫。 
  势来牛斗动,路越宵冥高。 
  竟夕瞻光影,昂头把白醪。

 


夏窗七葉連陰暗。(《游城南記》:杜佑有別墅,
 

為城南之最,有樹每朵七葉,因以為名,隱詩紀之)
 

賴家橋上潏河邊。(隱又有城南雜感詩,其題有景星觀、
 

姚家園、葉家林及此句,今雜感詩亡)
 

細看月輪真有意,已知青桂近嫦娥。(《曾公類苑》:
 

裴筠娶簫楚公女,便擢進士,隱詩云云)
 

一個禰衡容不得,思量黃祖謾英雄。(《吳越備史》:
 

隱初見錢鏐,懼不見,用遂以所為夏口詩標於卷末云云,
 

鏐覽之大笑,因加殊遇)
 

張華謾出如丹語,不及劉侯一紙書。(《鑒戒錄》雲:
 

鄭畋女喜隱此詩)
 

山雨霏微宿上亭,雨中因想雨淋鈴。(上亭驛《天中記》)
 

老僧齋罷關門睡,不管波濤四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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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云溪友议校笺(唐宋史料笔记丛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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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手》:演唱中的三个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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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手》第二季正在播出中,议论不断:排名之争、神剪辑、换人风波、怎么火下去等等不绝于耳。不过这恰恰就是综艺节目最希望的效果,试想如果反响冷淡、门可罗雀那岂不麻烦?
我不属于圈内人,我对于今天的娱乐界的发展趋势以及综艺节目应该如何办完全外行,只是爱听点新歌,一边听还一边琢磨为什么我爱听这首歌或相反,然后接下来扣字。
湖南台从推出《我是歌手》到《歌手》,断断续续都看了听了,有自己喜欢的还下到手机里,上班路上消磨时间。渐渐的我感觉,在这档节目中,歌手要想受到观众欢迎,应该在以下三个境界中下点力气。

首先是歌手高超的艺术水准和不凡的神采风貌。
来《歌手》,观众期待的当然首先是大牌和名气,牌子越亮越好,名气越大越佳。这叫做先声夺人。娱乐圈规律都一样:看戏就是看角。一听说哪个天王天后来《歌手》了,你肯定血脉贲张、奔走相告,一睹为快!不错,大明星都有自己的粉丝,萝卜白菜各有一爱,但火了节目、热了场子是一定的。在《歌手》先后登台的羽泉、林志炫、杨宗纬、黄绮珊、彭佳慧、辛晓琪、韩磊、周笔畅、曹格、张宇、罗琦、邓紫棋、张杰、胡彦斌、韩红、陈洁仪、黄丽玲、孙楠、李健、谭维维、李玟、林忆莲……星光熠熠,伴随着湖南台的舞美、灯光、音响效果,令人赏心悦目。我个人对林志炫的《Opera》,黄绮珊《回来》,李健的《贝加尔湖畔》,韩磊的《花房姑娘》等歌曲,当时的演唱场面历历在目,冲击力大,可谓美轮美奂。
看歌手的音容笑貌,听他们不同的作品风格演绎,加上台前幕后的报道传说,与观众的心灵达到了交流,为人们的茶余饭后增加了谈资。像这一季中,张天下场后觉得演砸了,在场外哭个不停,结石姐深情拥抱并安慰“都是这么过来的”,还引发撕假睫毛的热搜。
《歌手》还引发相关讨论,如去年第三季的时候孙楠中途退赛,疑问遍地:退赛到底是出于孙楠本意的任性,还是暗合台本流程的默契?据说收视率被扯高了,媒体把退赛事件炒得火热,孙楠也已经成为热搜词。2016年《我是歌手》第四季李玟拿下了歌王,论坛上就议论华语乐坛的现状,为什么内地流行音乐处于落后的状态,优秀的歌手比港台要少等等。在这些事件中,歌手本人被舆论赋予了各种色彩,完全是自己想不到的,但是与你自己的思考和修为紧密相关,我们尽管在事后分析中要尽量排掉“安排”的成分,但在银屏上,在人们心目中都是你平时积累的结果,粉丝们总希望“他”和“她”德艺双馨。被称为白银时代最杰出的作家、怪人罗扎诺夫说过,如果我能产生影响,我希望“我的影响”能表现在拓宽人的灵魂方面,使之“呼吸一切”,“吸收一切”。但愿人的灵魂能更加温柔,但愿人们能“闻到所有鲜花的芳香”。歌手们,尤其是大牌的歌手,应该全力以赴,通过歌曲的完美表现和全新演绎,使听者的灵魂能更加温柔,闻到鲜花的芳香。

二是展现出时代特色,表现当今社会生活的特质。
歌手在选歌和处理作品的时候,从现场效果出发,他(她)应该特别注意什么呢?我感觉,一个是应展现出时代特色,再一个就是表现当今社会生活的特质。
眼下我们常把综艺类节目里的音乐娱乐叫做流行歌曲,过去我们还有一个叫法:通俗歌曲。通俗是什么?它通向的是我们当前的生活。因此,无论选歌或处理作品,均应展现出当今时代的特色。一般来说,在《歌手》节目里,你选择《让我们荡起双桨》或《天上布满星》《马儿啊你慢些走》这样的歌曲会费力不讨好,因为台下的观众绝大多数不是那个年代的人了,我们当今所处的时代和社会生活跟那时比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歌曲唤不起现场观众的共鸣。那么,我们面临的生活什么样?听听汪峰的《存在》——

谁知道我们该去向何处?
谁明白生命已变为何物?
是否找个借口继续苟活,
或是展翅高飞保持愤怒?

歌曲带来的,不仅是汪峰对生命的疑问,也是今天的社会给每个人带来的疑问,只不过鉴于人们每天的庸庸碌碌,顾不上也没有工夫去想。
再听听毛不易作词作曲的《消愁》,这期《歌手》李晓东曾唱到——

你拿起酒杯对自己说
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
唤醒我的向往,温柔了寒窗
于是可以不回头地逆风飞翔
不怕心头有雨,眼底有霜

这才是我们的生活,压力山大,身心疲惫,苦中有乐,简单是福。哲学家叔本华讲人生智慧时,很同意艾尔维修的观点:“我们所拥有的才智,其分量通常可从能够令我们欣喜的那些才智中,很准确地估计出来。”这段话,我理解包含几个意思:一,我们从一个人的作品或行为中发现了一种才智,我们会感到特别的兴奋;二,我从这个过程中看到,我是在对方的帮助下发现的,是对方帮助我认识清晰的,所以我感谢对方。如果我们把发现的场景定位到《歌手》的舞台,我们将把这一过程描绘为:歌手通过他(她)的演唱,让我们心驰神往,让我们获得了对过往旅途和熟悉生活的新的认识,平复了以往的创伤,坚定了新生活的勇气,所以我深深感激这位歌手,也增加了我对他(她)的喜爱。我们在屏幕上屡屡见到观众被歌手的演唱打动,在摇曳的灯光中潸然泪下轻声合唱,固然有商业的成分(本来就是商业性节目),也不能完全减除人们从作品中受到感染得到启迪的部分,他们会用热情的鼓掌和手中的票表达感激之情。



三是对歌曲的改编和处理。分几个情况各自说。
首先是语言问题。每一季《歌手》,似乎都有奔涌而出的黑马,从邓紫棋、郑淳元、黄致列、茜拉、赵雷,到来自哈萨克斯坦的小鲜肉迪玛希等等,人们总能津津乐道。对于境外歌手来说,基本唱功没问题,不少人在本国已是家喻户晓,在《歌手》剩下的只是语言障碍。郑淳元、黄致列、茜拉等都唱过中文歌,为的就是拉近和观众的距离,使观众和你能产生交融。港语也必须考虑这个因素,你所有的歌全部用港语会产生隔阂。
其次,对人们熟悉的歌曲,在改编上一定要部分颠覆,出奇制胜。歌曲的处理上,无疑你要找到你的表现方式,突出你的嗓音特点,加进一些新的艺术形式。前面提到的汪峰的《存在》,张惠妹、韩红、萨顶顶、邓紫棋、石头、刘洋均在不同场合翻唱过,且各有特色。邓紫棋在《我是歌手》第二季第二期演唱的《存在》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歌曲最后飙的那个高音,充分表现了年轻一代对艺术的大胆探索以及对生活的向往和信心。这期《歌手》李晓东演唱了《消愁》,用中年人的回首来叙述,生涯中有遗憾、有不甘、有抗争,但网络有批评,认为他“输就输在过于平铺直叙”。我以为,他的改编和演绎已经灌注了新的空气,但问题在于晓东的演唱没有将改编的原则贯彻到底,有迟疑和断档,还有演唱习惯方面的因素,造成变化不完整和谐。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仿佛孙悟空和二郎神斗法,孙猴子变作小庙,尾巴变成旗杆插在庙背后,马上被二郎神识破——还是能力有限!
最后一点,表现真实的自我,通体匀称。去年2月间,迪玛希红了之后,网上出现了一些声音,批评太多的歌手“选择在高音上一较高下”。反方举例,赵雷凭借朴实无华《成都》在某一期拿下第二名;还有才女徐佳莹,据说高音能力是弱项,但她的音色和情感表达均给自己加了分。对于飙高音,我的看法:合适就好,听着舒服自然为佳。赵传的《我是一个小小鸟》: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
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英的《默》:

我被爱判处终身孤寂
不还手,不放手

黄绮珊《回来》:

让我寂寞双眼是星光
把内心变成天堂
永远对自己呼唤
回来……回来……


那些地方,确确实实需要呼唤,需要哭诉,需要带血的嘶吼!压抑久了,就需要一种宣泄。全曲是一个整体,就像人体的各个部分,应比例匀称,不能使某一部分过分突兀,歌唱不能为高音而高音。(雪中桦)



 

余冠英《汉魏六朝诗选》


汪峰歌曲评论

杨淮《雅集山房诗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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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杨淮(约1805~?),字笠舟,号澄波,县城南杨老庄村人。及冠,即入庠补廪,曾任长葛儒学训导,道光十九年(1839年),复任密县儒学训导。
  来源: 宝丰政府网
 
 
秋日闲眺
晓露团成珠,芒鞋不忍践。
疏林吹微风,两袖随舒卷。
远岫烟岚生,芦花水清浅。
忽有鱼郎来,隔篱吠一犬。

古意
日落天气清,中庭独散步。
万籁寂无声,花影宿烟雾。
白袷不耐寒,湿透阶前露。
沉思千古事,一一悲世路。
世路诚多梗,赤心无所遇。
无遇亦何伤,且自安情愫。
孰知苍苍天,不将薄德护。
才招造物忌,如我何足妬。
俯首一思之,竟不得其故。
年光如流水,滔滔向东注。
卅岁多酸辛,此心无处诉。
夜色正微茫,月照西檐树。
 
春江吟有序
吾汝去江四百余里,双桨片帆未尝一至。然爱江乡之幽,因拟作《春江》、《秋江》二吟。他年游踪偶及,未必非预兆也。
竹坞平台气氤氲,半住人家半绿云。
我愿此地一系马,以洗十斛胸中尘。
绿水村边溁新带,一壁山光柴门外。
树拥柴门几行斜,时有幽乌发天籁。
前渡波明摇春江,轻棹慢拨柳外艭。
舟子欵乃传江浦,细雨斜风乱蓬窗。
蓑笠钓徒往来惯,夜夜蟹舍鸣渔梆。
鱼梆敲月渔灯寒,手持渔火月半竿。
谁携渔具愿同往,浅深竹径斗鸭栏。
醉后举网捞明月,人影乱摇波中天。
江天浩渺巨浪猛,一叶风趣我独领。
锦鳞尺五欣在手,带月归来系小艇。
侵晓沽酒山市遥,日散红霞漫平潮。
薄露已侵芒鞋湿,斜穿曲径渡小桥。
行行山深见谷口,桃花半开裹山腰。
桃洞疑是武陵津,何必苦苦走风尘。
人生事事迷尘网,唯有渔人得其真。
渔人之乐乐何寻,江上日守瓮头春。
我欲小住渔庄上,芳林远岫堪四望。
溪毛尺鲤可肃宾,夜夜弄月听渔唱。
江上偶来一凭眺,小舟直穿桃花浪。
俯首沉吟味渔家,何日偿愿结烟霞。
脱巾浪游江湖里,柳荫轻唤酒帘斜。
此肩欲闲闲未了,忽听江声走白沙。


秋夜湖中泛舟
湖光摇月夜鸣乡,渔火丹枫满天霜。
芦荻萧萧眠不得,推篷起坐引壶觞。
渔家有乐鱼不知,幽人清梦故迟迟。
大道车马多行客,名利相逐无已时。
何如渔家一渔船,卖鱼换得沽酒钱。
烟波日日取不尽,醉卧柳荫日三竿。
醒来款乃一声歌,解舟携网泛绿波。
天地无愁人自隘,明朝我欲买绿蓑。


春日同友人寻胜
逍遥三五侣,曲径草如茵。
客憩湖边树,鱼窥镜里人。
山花随意放,野鸟自相亲。
社鼓前村赛,同沾一路春。


野况
野况多风味,人家半岭齐。
岚开山市远,烟卧柳桥低。
活水村三面,春田雨一犁。
幽禽啼不住,时在竹楼西。

舟中即事
叩榜投何处,波平绿一痕。
江吞湖口树,云盖灵透村。
载酒听渔唱,牵船渡石门。
不知明月上,萧鼓动黄昏。

秋夜
夜气闲阶静,银河淡不流。
风摇三径竹,人卧一窗秋。
犬吠僧归寺,门开月满楼。
孤灯延漏永,梦绕荻花洲。


丁酉仲春园中漫兴
灯暗纱窗曙色分,数声啼鸟隔花闻。
锦囊检韵呼孺子,古鼎添香语细君。
画读屏间观海市,棋敲石上乱春云。
乡村二月浑无事,欲把鱼竿钓夕曛。


春日过山居
谷口云深古木齐,山村隐隐一声鸡。
暖烟碧树蚕垂茧,细雨红楼燕啄泥。
锄笋时供樵客饭,浣纱不碍水禽栖。
沿堤一带垂杨柳,万缕千条送马蹄。
 
斋中即事
日高三径暖,蜂蝶排成队。
小院晚风生,摇得花影碎。


冬夜
柴门深闭野人家,独酌兴酣醉紫霞。
寒夜不知新月上,檐前和露种梅花。


早起
轻寒薄雾卷帘时,浅碧深红夜雨知。
蝴蝶一双飞不定,春风吹上海棠枝。


春兴
绿暗山庄路半叉,偶来沽酒宿渔家。
前村水调喧连夜,晓上船头看杏花。


侧居别墅
红亭陡兀露烟鬟,竹径松枰绕碧湾。
谷口云迷无处去,懒随野鹤过前山。

 

吴梅村诗中的董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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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像

    明末清初复社文人冒辟疆(襄)尝撰《影梅庵忆语》,以追述其与江南名妓董小宛(白)之姻缘而受到长久关注。其中董小宛之死一节,《忆语》中固已直言之,而同时友人以诗或文记其事者甚夥,均未有持异说者。及至清末民初,乃有罗瘿公、陈石遗等,据吴梅村《清凉山赞佛诗》《题冒辟疆名姬董白小像》(下简称《题董白小像》)、《古意》诸诗,牵合清初顺治皇帝出家(1659年),因逢所宠董鄂妃之丧(1660年),旋亦亡故(1661年)之事,遂指此董鄂妃即董小宛,谓小宛并未死,实系被强取入宫,并深获顺治爱宠。而冒辟疆逼于征服者之威,惧且祸及,不敢明言,遂伪言其死云云。因罗、陈俱为当时名士,此说一度播传甚广,更有以《红楼梦》之宝、黛姻缘附会其说者。直至后来孟森《董小宛考》长文出,以翔实之考证指董小宛病殁时二十八岁(1651年),顺治皇帝福临才只十四岁,年纪相差一倍,断无将小宛收充妃嫔之理,才将一度甚嚣尘上的流言平息下去。

    然而,此事的考证也仍旧留有缺口,即吴梅村《题董白小像》组诗。其中第八首云:

    江城细雨碧桃村,寒食东风杜宇魂。欲吊薛涛怜梦断,墓门深更阻侯门。

    引起关注的是后两句,意谓死者与活人固然已是墓门深隔,何况墓门之外还横阻着一扇王侯第宅之门。罗瘿公于《宾退随笔》中即据此质疑:“若小宛真病殁,则侯门作何解耶?岂有人家姬人之墓,谓其深阻侯门者乎!”

    的确,这两句诗是回避不得的。因为一、吴梅村写作态度严谨,向有“史诗”之誉。其次,他与冒辟疆为密友,洞悉冒董姻缘始末。诗中涉及情景纵属耳闻,但既获冒辟疆认可,则当系事实。因此,如果不将“欲吊薛涛怜梦断,墓门深更阻侯门”二句的所隐藏的本事弄清楚,使这两句诗获得令人信服的解释,罗瘿公等人所引发的这一桩公案,仍旧无法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也许正因如此,在接下来的近一个世纪内,这两句诗便作为一桩悬案,吸引着研究者的目光,并引发出各种各样的推测与解释。归纳起来,大致有这么几类:

    一、回避类。如孟森先生,他在《董小宛考》中,虽然引用了吴梅村《题董白小像》组诗中的两首(“乱梳云髻下妆楼”“念家山破定风波”),并分别作了释证,但对第八首却完全回避不提。

    二、猜测类。如陈寅恪先生。他在《柳如是别传》中,一方面认为孟森的论证是正确的,董小宛确实不是董鄂妃,但又认为“亦是被北兵劫去。冒氏之称其病死,乃讳饰之言欤?”这个猜测的依据是《影梅庵忆语》中冒辟疆对董小宛死前两个噩梦的追忆,以及同时人钱谦益的一首语意含混的七言律诗。但也仅仅是一种推测而已,因为始终找不到确凿的记载。相反,正如孟森所言:董死于顺治八年,“当是时,江南军事久平,亦无由再有乱离掠夺之事”。加上此年董已二十八岁,据当时社会的标准,已经步入中年,非复少艾,而且有病在身,也不应该再是“侯门”猎艳渔色的对象,更遑论入贡宫廷了。事实上,陈先生对此也仅止于猜测,同样并未直接对“墓门深更阻侯门”进行释证。

    三、曲解类。如果说,孟、陈二先生作为在历史考据和古典诗词两个方面涵养甚深的前辈学者,对“墓门深更阻侯门”都采取慎重的态度的话,那么,在接下来为数众多的释证文章中,却直接大胆得多。诚然,作者们的热情和努力无可厚非,其奈所运用的方法却颇成问题,难以得出使人认同的结论。

    例如,有一种观点是把“墓门”和“侯门”分拆开来,认为“墓门”是说的董小宛之死,而“侯门”则是说的冒辟疆早年的情人,当时已成为清朝平西王吴三桂宠妃陈圆圆的事。此说的问题在于:一、吴《题董白小像》八首,前七首全部都是咏董小宛的事,绝未涉及同时的任何其他女子,怎么会在全无铺垫或暗示的情况下,忽然在最后扯出个陈圆圆?这本身就不符合古体诗词的写作规则。二、这种解释还无视“深更阻”三个字的语法表述,把前后的递进式关系,扭曲为并列关系。三、此时董小宛虽然已死,但陈圆圆还活在人间,也没有将她拉进来一起接受“凭吊”之理。

    又有一种观点则把“深更”,理解为“深更半夜”。认为“深更”实与诗的前句“梦”“魂”联系,意为深更半夜时,冒辟疆于“魂”“梦”中将董小宛葬身“墓门”,与当年陈圆圆被夺入“侯门”两事混而为一,对她们都离开了自己深感悲伤。这种说法同样难以成立。盖“深更”决不能理解为“深更半夜”。因为“深更半夜”的“更”为平声字,“更加”的“更”是仄声字。按照古体诗的格律,此句应为“平平仄仄仄平平”,又按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的定则,第四字“更”必须为仄声,因此只能是“更加”“更复”之意。至于认为“阻”字,古作“疑”解,故诗意即“疑为,以为”;因又“阻”字,古亦作“淹”解,故诗意即“淹入、埋入”云云。揆诸前贤之作,未见有如此运用者。吴梅村为清初大家,其诗作亦以典雅畅达为特色,舍此而旋折深求,实难称通允。

    再有一种情形,是罗织拼凑材料进行论证。例如认为吴梅村《题董白小像》组诗中间其实还有两首,是因为怕触文网删去了。又说“所幸的是吴、冒不愿违背初衷,将被删的一首混编在紧邻的《古意》(之六)中(吴梅村亲手编次的诗集),使我们今天还可以看到一些真相”。并认为“珍珠十斛买琵琶,金谷堂深护绛纱。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就是说的董小宛。其实,认为《题董白小像》组诗中间还有两首,完全是想当然,毫无材料佐证。至于“珍珠”一诗,虽然是写被掳入宫的汉人姬妾的遭遇,但当时这种事情远非个别,明末清初作者多有以之入诗者。例如屈大均就有《大都宫词》组诗,其中写到:“佳丽征南国,中官锦字宣。紫宫双凤入,秘殿百花然。卓女方新寡,冯妃是小怜。更闻乔补阙,愁断绿珠篇。”可见被虏入宫的女子包括寡妇、王妃、宠妾等等,不一而足。只要细读吴梅村《古意》诗组,就不难明白,六首诗其实是分咏宫中各种身世遭遇不同的女子,与屈大均的《大都宫词》属于同一类型的作品。虽然未必没有一定的原型依据,但是着眼点却在于揭示一种共性的苦难,因此诗中并不提供独一性的细节(这一点,只要与《题董白小像》组诗对比便可了然),自然也就不能认定写的是董小宛。

    那么,吴伟业这两句诗到底怎样理解呢?我以为,归根结底,还应该从当时的社会状况和冒辟疆本人的遭遇来寻索。

    众所周知,十七世纪中叶清朝取代明朝,是关外的满族入主中原导致改朝换代的一次大变局。与历史上一切政权更迭一样,必然伴随一个利益重新分配的过程。就新立的清朝来说,为安顿进入关内的大量满族移民,当时所采取的一大措施就是“圈地”,即圈占所谓无主之地,转由入关的满人拥有。这种使广大汉族民众深受掠夺之害的政策,虽然在顺治初年已宣告停止执行,但实际上仍在或明或暗地延续。而且尽管大规模的圈地停止,却并未能结束其他方式的巧取豪夺。而在这一场利益重新分配的变局当中,首当其冲的被剥夺者,必定是政治上的异己分子。这可以说是古今中外的通则。冒辟疆作为至死不肯改节仕清的明朝遗民,其命运遭遇可想而知。事实上,清兵平定全国后,入仕新朝的旧友陈名夏曾致信给他,透露当权人物曾夸他是“天际朱霞,人中白鹤”,表示要替他向新朝“特荐”。但冒辟疆以身罹痼疾为由,断然谢绝。康熙年间,清廷开“博学鸿儒科”,下诏征“山林隐逸”。冒辟疆也名列其中,但他仍旧坚辞不赴。这样一种“顽固”态度,加上他又是如皋县的曾经首富,于是注定他在新政权治下必定备受欺凌,不仅卷入“通敌”官司,更成为权势之家巧取豪夺的对象。由于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在他的日常诗文中很少提及。直到行将就木之年,他才在一篇自述中沉痛地写道:

    献岁八十。十年来火焚刃接,惨极古今!墓田丙舍,豪家尽踞,以致四世一家,不能团聚。两子罄竭,亦不能供犬马之养;乃鬻宅移居,陋巷独处,仍手不释卷,笑傲自娱。每夜灯下写蝇头小楷数千,朝易米酒。

    在这里,“墓田丙舍,豪家尽踞”八个字十分值得注意。墓田,自然是指冒氏家族的墓地,所谓丙舍,则是指墓园中的房舍。董小宛死后葬于其旁的“影梅庵”,即属于此类建筑。正因为“墓田丙舍”,已经被“豪家尽踞”,才迫使冒氏族人中的许多后死者不能入葬旧日的墓园,而只能分葬各处,这才造成“四世一家,不能团聚”的情形。至于董小宛,则因为死得比较早,因此所葬之地还是在冒家原先的墓园之中,而且在早期也还是可以凭吊的。这有冒辟疆的朋友陈贞慧之子陈维崧于董死后八年的1659年,写有《春日巢民先生挐舟约同务旃诸子过朴巢并问影梅庵》一诗,题下自注:“庵为董姬葬处”,中并有句云:“有冢却愁人断肠”可证。然而,之后又过了十年,到了吴梅村写诗时,却是已经“墓门深更阻侯门”。为什么呢?如果联系冒辟疆自述“墓田丙舍,豪家尽踞”(这当然是一个渐进的过程)的背景,就不难醒悟:原来这时本属冒家产业的墓园,已经被势豪之家所霸占,划入其领地的范围。这样,董小宛的“墓门”之外,便又多了一重“侯门”,以至冒辟疆及其朋友们连进入凭吊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这样来解释“欲吊薛涛怜梦断,墓门深更阻侯门”二句诗,既能够正面回应罗瘿公所提出“岂有人家姬人之墓,谓其深阻侯门者乎”的质疑,又不必节外生枝地作违反诗词创作规律的曲解,应该说是比较合理和确当的。
原题:“墓门深更阻侯门”析证
作者:刘斯奋
来源:中华读书报


 

二月河解顺治与董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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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治像
             
                                                   
              董小宛像



  顺治皇帝之死,顺治皇帝出家,这是现在可以存疑的两说两解。死,是正统史学的说法;出家,则是民间流传的谣言,我则倾向于他是出家了的。无论死或是出家,这位九重之尊的下落似乎都是因为女人。今人认知古人,常常用我们今天的理念去思维:别说皇帝,就是一个县长、一个厅长,哪个会为了情伤失意去?他们不晓得,我们活得没有古人认真。

  顺治与董小宛的情爱说法是最多的。就董小宛这人,她活着时已经是名人了。她和柳如是、李香君一样都是金陵行院里的高级妓女。当时的名妓追求名人,好像今天的一些歌星、球星追求金钱。那情致不一,心态却都可用“渴望”来表述。当名妓当然有条件的:第一,你得漂亮;第二,要有“文凭”,能诗会词;第三,琴棋书画这四大雅事,至少要能办一件。李香君嫁了商丘的侯方域,董小宛是从了冒襄(冒辟疆),侯、冒当时都是天下叫得响的“四大公子”之一,翩翩佳男女,天作合璧人。只有柳如是似乎倒霉一点,她想找侯、冒那等人,却没有了。没有年轻的名人了,就选了钱谦益,又老又黑的一个老名士。他丑不丑?我没见资料,坐在屋子里瞎想:六七十岁的人了,又身黑如漆,大概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这是明代南都,六朝金粉之地,秦淮河上的摩登。我们只能从中领略一些“情致”罢了。我猜这情致大致就是:既然委身风尘,嫁个得意郎君去从良,享受一把“名人滋味”,然后去死。他们命中注定是当不了原配的,肯定是要受凌辱歧视的。你到商丘看看香君墓,再看看刘斯奋的《白门柳》就知道,她们后来活得很不开心。

  但董小宛是否好一点?我没有考证,不敢乱说,在这里瞎想:谣言里说她为“北兵掳去”,与顺治怎样如何的事,大约这就是她当时的社会声望舆论吧。冒辟疆始终很爱董,这也是事实,但即使他是家族主人,也未必就能护得住身边这个佳人。钱谦益是如此,侯方域是这般,冒辟疆恐怕也不能例外。

  董小宛死于顺治八年,享年28岁。她什么姿容呢?“小宛天资巧慧,容色娟妍,针神曲圣,食谱茶经,莫不精晓。”她还是个作家,集古今闺帏轶事写了一本《夺艳》的书。她很可能是有罪官宦人家的小姐流落进去的。她一见冒襄就“坚欲委身”,但冒襄也没有多少钱为她赎身,还是钱谦益帮了冒三千两银子才把这事办了下来。说她过得不快活,主要是死得太早,不像很幸福的那样。从吴梅村题《董君画扇诗》“可怜同望西陵哭,不在分香买履中”,有点影子似是家产分配的问题罢?这些事讲论起这样人,俗得很。但作为一个社会人谁都得面对。她活着时冒辟疆不知为她写了多少诗,一言一动、一颦一笑都有诗,但她的死,生的什么病,怎样死法,情景如何,一首诗也没有见到,这个家庭发生了什么事?也难怪当时人对她的下落猜测。吴梅村就有一首《赞佛诗》说:“王母携双成,绿盖云中来。可怜千里草,萎落无颜色”。还有“南望仓舒坟,掩面增凄恻”这些句子。你可以坐下来联想,这说的不是董小宛是谁?战争时期,什么事情不会发生,我原是也有过这想法。

  但董小宛一辈子没有见过顺治。如果他能见顺治,那必定是打下南京的多铎把她带到北京的。多铎是顺治二年五月攻陷南京,六月就到浙江去了,十月回的北京。他忙得很,没有时间考虑怎样寻女人去巴结顺治,多铎也不是那种人吧。董小宛归冒家,是在崇祯十六年,死是在顺治八年,这时代分界颇为分明,记载很详明的。

  推论年龄说,董小宛该是比顺治大12岁,刚好一个属相差了一轮。有人也说这个年龄差别问题。我看年龄不是问题,28嫁了82的都有吧?那是情爱使然,老妻少夫的也是数不尽数,同样是情爱姻缘,有人就爱好这一口。

  这样设想吧,多铎到了南京,他毕竟在这里驻马一个来月,肯定是听到了董小宛的名声,起了夺冒之爱巴结皇帝的心――这当然是可能发生的事――把她带到北京去了。这样的事,同样肯定的是轰动南京、轰动天下。就算冒戴了绿帽子还不敢吭声,以他和董小宛当时的社会名声,发生这样的事,根本无密可保。当时的汉人反满仇清情绪极大,岂能塞得天下悠悠之口?那留下的就不会是什么传闻和几首诗词,资料海了去了!再就是,她先顺治八年而去,顺治若为情而逝,也不会过了8年才伤悼而死,或剃头当和尚。就冒辟疆《亡妾董小宛哀辞序》自言:“小宛自壬午年归副室与余形影交俪者九年”,她根本就没离开过冒本人。

  吴梅村说的“可怜千里草”说的不是董小宛。董是董,这“董”不是那“董”。千古之下易混同。

作者:二月河
人民日报海外(2006-09-18 第0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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